常顺德俯身,一把揪住金安的衣领,“她如何做得?她杀了太清?!”
“不...不是... ...”金安越说脸色越白,“玉蘅神女进了万寿宫,在陛下面前剖开了丹炉里的药,说‘九转金丹’里非但无半分仙气,反而有毒!牛鼻子自然抵死不认,神女便命人当场捉了只灰鼠,融水灌下两颗丹丸...儿子瞧得真真儿的,不过半盏茶,那灰鼠便七窍流血,四肢抽搐,蹬腿死了!”
听到此处,常顺德手劲儿一松,金安瘫倒在地,继续道,“陛下龙颜大怒,命人将牛鼻子堵了嘴,拖出殿外直接打死,连、连丹炉也砸了... ...”
屋中一片死寂,伺候净手的小太监大气也不敢出。常顺德拿过小太监捧着的棉布,细细擦拭已经半干的手,“好,好个神女,好个天仙下凡。”
常顺德将棉布丢在桌上,缓缓转过身,晨光将他半边脸照得惨白,半边脸浸泡在浓重的阴影里,阴冷刺骨,杀意毕现。
“既是神女,咱家就送她回西天!”
万寿宫。
殿前一片血污,宫人们泼水清洗,一尘不染,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却久久不散。
殿内,巨大的鎏金丹炉被推倒在地,炉身碎裂,丹砂与各色矿石滚落一地,空气里弥漫着焦糊的硫磺气。
南宫玄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龙袍染了碳灰,发丝散乱,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双目赤红,望着那曾经寄托了他全部长生希望的废墟,面上满是震怒与绝望,喃喃自语,“骗子...都是骗子...枉费朕如此信任他!”
南宫玄猛地抬头望向殿中那抹素影,“神女!唯有神女是真!神女...救朕!”
白玉章静立狼藉之中,白衣胜雪,纤尘不染,仿佛浊世中唯一清冷的月光,越发显得超凡脱俗。她清冷的眸光扫过颓丧的帝王,声音如九天清泉流淌而下,“丹毒侵体尚可祛除,然,陛下欲求仙道,当知因果轮回。民间积怨如渊,此乃陛下所负孽债。孽债不偿,仙路难通。”
“偿还?如何偿还?求神女指点迷津!”
“广施仁政,泽被苍生,积累无量功德,或可消弭孽障,重获天眷,再续仙缘。”
“那要积到何年何月?十年?二十年?朕已年迈,恐等不及那功德圆满之日!”
南宫玄猛地撑起身,帝王威仪在求生欲前荡然无存,只剩下贪婪的焦灼。他踉跄几步靠近神女,企图以皇帝身份施压,“神女既来自昆仑仙境,又有通天彻地之能,必有仙丹妙法!还望神女赐下仙丹,辅以功德,朕即刻便能脱胎换骨,速登仙途!若神女也拿不出一颗真仙丹...又与那欺世盗名的太清妖道何异?!”
南宫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锐利,直刺神女。这近乎威胁的质问,让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们瞬间屏住呼吸,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广袖下的指尖微微一蜷,白玉章心道这皇帝还真是疯了,迎着南宫玄濒临疯狂的逼视,白玉章眸光微凝,唇角勾起一丝近乎悲悯的弧度,“陛下所求仙丹,非凡俗炉火可炼。此乃夺天地造化之功,需引九天清灵之气,合日月星辰之精,循天地自然之道,以元神为炉,心念为火,淬炼九九八十一日,方得雏丹。”
“八十一日?!”南宫玄失声,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却又夹杂着浓重的疑虑,“所需何等天材地宝才能炼得?朕倾举国之力为神女寻来!”
“天材地宝皆属凡尘浊物,于仙丹无益。陛下只需静心持正,积累功德,待天时一到,丹成,则霞举飞升有望。若陛下心不诚,德不积,纵有仙丹在手,亦如镜花水月,徒劳一场。”
“八十一日...八十一日... ...”南宫玄喃喃重复,焦躁的来回踱步,被她话语中的玄奥所慑,眼中疯狂稍退,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疑虑与被拿捏的不甘。
良久,南宫玄深吸一口气,“好!就依神女!朕诚心等,在此期间朕...朕定当勤政爱民,朕这就下旨,减免赋税,抚恤灾民!神女所需清净之地,宫中琼华阁可好?朕即刻命人清空,供神女布阵炼丹!”
“不必麻烦,神女宫即可。另外,陛下该去上朝了。”
神女留下这句,飘然而去。
紫宸殿。
今日神女并未亲临,反而是久不问政事的皇帝破天荒地耐着性子听了几份奏报,沉寂许久的御案竟也堆起了奏章。
虽然距‘勤政’二字相去甚远,但也足以令群臣惊掉下巴。在听闻太清真人天还没亮就被处死的消息时,大臣们更疑心自己犹在梦中,又或是南宫祖坟冒了青烟。
日落月升。
神女宫内烛火早熄,月华透过茜纱窗棂,投下斑驳格影。
鲛绡帐内空无一人,白玉章隐在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掌心紧握着一柄淬了迷药的短匕,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得罪了九千岁,这深宫之夜便是悬刃在顶,她怎敢安寝?
窗外树影摇动,似鬼爪攀上窗纱。白玉章呼吸放缓,凝神听着任何一丝细微响动。
来了!
极轻的瓦片摩擦声掠过屋顶,白玉章眼神骤冷,蓄势待发之际,一只温热的手掌自身后探来,猛地覆上她握匕的手,熟悉的气息带着夜露的微凉拂过耳畔,“嘘——”
南宫璟?
白玉章紧绷的身体瞬间僵住,随即又缓缓放松,但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正欲回头看他,便听得庭院里骤然响起金铁交鸣与短促的闷哼声。
刀光剑影在月光下疾闪,不过几个呼吸,一切重归死寂。
不多时,季影压低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殿下,七名刺客,尽数了结,痕迹也料理干净。”
殿内重新点燃烛火。
南宫璟缓缓松开白玉章,退开一步,但方才握着她的手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温软的触感。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借着烛光打量她,只见她脸色微白,发丝稍显凌乱地贴在颊边,眼眸中摇曳一丝惊魂未定的水光,竟比这两日刻意伪装的冰雕玉琢神女模样更添几分惊心动魄的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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