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别院。
朔风卷起碎雪,敲打着暖阁的琉璃窗棂。
这些身份贵重的公子哥儿们聚在此处,与三皇子一道寻欢作乐,哪里管明日便是除夕。
一尊錾花错金投壶立在厅中央,壶口细长。
公子哥儿们玉冠歪斜,面泛酒红,正围着投壶嬉笑推搡。为首的南宫璟指尖捻着修长的竹矢,尾羽鲜亮,眼神带着几分醉后的轻佻,抬臂一掷,歪歪斜斜地撞向壶口。
南宫璟似是输得不耐烦,推了旁人上前去玩,自己则搂着美人回座上饮酒。待那些人玩的忘乎所以,南宫璟起身唤来随从,扶他去换件衣裳。
行至无人处,随从悄悄退下,季影自暗处而出,“裴府大火,裴济身死,惊动锦衣卫,陆云归带走裴大夫人王芳云及大公子裴茂。两个时辰后再度起火,裴府赵姨娘毙命。”
季影看了一眼主子,继续道,“先前为防裴济疑心,故而不曾拿走那些账册。方才咱们的人潜入书房,撞上另一伙人抢夺账册,看身手应该是九千岁的人。咱们的人幸不辱命,成功带回所有账册。”
南宫璟抬手折下一段枯枝,“那个骗子呢?”
季影面上难得露出茫然之色,半晌才反应过来,“殿下说的是那个盲女?”
季影试探着看向主子,赶紧禀报,“她已离开裴府,殿下放心,咱们的人跟上去了。”
南宫璟嗯了一声,反手一挥,那截枯枝没入远处树干寸余,将一片落叶稳稳钉在树干上。
城南胡同。
白玉章方才在城中七拐八拐,甩掉莫名其妙跟上来的‘尾巴’,耽搁了些时间,等她回到家中时,已是日上三竿。
“阿娘,我回来了。”
白玉章喊了一声儿,回应她的只有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她甚至连崔姑姑近日常有的咳嗽声都听不见了。
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再也顾不上装瞎,白玉章飞快跑进院子,一把推开房门,“崔姑姑!”
冷炕上,崔静颜枯瘦的身子深陷在被褥里,唇色是骇人的青紫,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蛛丝,每一次艰难起伏,仿佛都会随时断绝。
“姑姑!”
白玉章扑到炕边,抓住崔静颜的手,那手冷的吓人,冰得没有一丝活气。
“你怎么了!别吓我!”
白玉章迅速起身,眼前一黑,忙扶住炕沿稳住身子,动作极快的在柜上翻找打火石,“一定...一定是太冷了...点上炭就好了...姑姑就不冷了... ...”
白玉章浑身颤抖,好不容易翻到打火石,擦了几次都点不燃早就受潮的炭。
崔静颜似是被白玉章吵醒,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聚焦在白玉章脸上。
一丝微弱的光在她眼中亮起,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气音,“茵...茵茵... ...”
打火石掉在地上,白玉章回身跪在炕边,紧紧握着崔静颜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崔静颜冰冷的手背上,“茵茵在!茵茵在呢!”
“好...回来...就好...姑姑一直在...等你... ...”目光近乎贪婪地描摹着白玉章的眉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带去那未知的幽冥,“平安...就好... ...”
“姑姑别说了,我去找怀薇姐!我现在就... ...”
白玉章慌乱地想抽身,却被崔静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握住,力道微弱,白玉章却不敢挣脱。
“不用了... ...”崔静颜艰难地摇头,眼神里深深疲惫,以及浓浓的眷恋,“这病...一年前...就有...瞒着你...也...瞒着沈姑娘...是怕...你分心... ...”
白玉章脑中一片空白,她好似听不清崔姑姑在说什么,半晌说不出话来。
“茵茵...别...别怕... ...姑姑只是...先一步...去找你阿姊... ...”崔静颜努力朝白玉章挤出一抹笑,那浑浊的眼底有牵挂不舍,亦有解脱释然,“照顾好自己...我的...好茵茵...好孩子... ...”
这句叮嘱也不知心中滚过了几百遍,以至于崔静颜哪怕目光涣散,气息越发微弱,却依旧能清晰地讲给白玉章听。
殷殷叮咛,最后化作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叹息,紧攥着白玉章的手骤然失力,软软地滑落下去。
“姑、姑姑... ...”
白玉章微微张着嘴,摇了摇崔静颜,一遍遍擦去碍事的泪水,轻声唤着她唯一的亲人。
“姑姑你醒醒,我回来了,茵茵回来了...茵茵...好不容易回来了,你看看我好不好?你睁开眼睛,看看茵茵呀!求你了... ...”
白玉章将脸深深埋进崔静颜冰冷的颈窝,身体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你们都走了...别走...别丢下茵茵一个人...你别走... ...”
白玉章像个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孩子,语无伦次,摸索着用力拉起崔静颜逐渐僵硬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可那手臂根本不听话,白玉章试了几次,终于放弃拉扯,只徒劳地蜷缩进崔静颜冰冷的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那最后一丝熟悉的气息。
“姑姑...冷...茵茵好冷...姑姑抱抱茵茵吧...茵茵好难受... ...”
她将身体蜷缩成小小一团,额头抵着崔静颜冰冷的下颌,刺骨的寒意仿佛顺着皮肤钻进了骨髓,冻得她牙齿都在咯咯作响。呜咽声越来越微弱,直到变成了细碎抽噎。
白玉章身体一软,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沉重地垂下,泪水无声地滑落,浸入衣领深处,黑暗如同温柔的潮水,彻底将她吞没。
不知在混沌中浮浮沉沉多久,白玉章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夹杂着崔姑姑逐渐清晰的呼唤,“茵茵,茵茵!”
白玉章追着那声音跑去,越跑身子越沉,突然脚下一绊。
“玉章!玉章!”
白玉章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是沈怀薇担忧的脸。她才一动,浑身像是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起来,每一寸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喉咙更是干裂如同火烧,“怀薇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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