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艳红连滚带爬地冲上小土坡，几乎是扑倒在盛之意脚下的枯草丛里，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只会用那双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望着盛之意，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刚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盛……盛之意……不……不是我……我没想害你……”她语无伦次，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狼狈不堪。
盛之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冰冷，没有丝毫动容。她甚至懒得弯腰，只是用那只没受伤的脚，不轻不重地踩在刘艳红撑在地上的手背上，微微用力。
“啊！”刘艳红痛呼一声，却不敢挣脱，只能任由那带着泥土和血痂的脚底碾磨着自己的手骨。
“闭嘴。”盛之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冻结血液的寒意，“老娘没时间听你废话。说，下面那群老虔婆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脚依旧踩着刘艳红的手，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视着下方依旧喧闹的人群和更远处的环境，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发现。
刘艳红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不从，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交代：“是……是周家……周老夫人……派人……在附近几个村子和棚户区……发动……说是有破坏分子……混进了支援建设的队伍……搞破坏……要大家……大家出来帮忙找……找到了有重赏……”
她喘了口气，眼神慌乱地躲闪着：“我……我昨天跑出来……没地方去……又怕又被那些人找到……就……就混在她们里面……想着人多……安全点……我……我真没想害你……”
盛之意听着，心里冷笑。周冯氏这老妖婆，果然手段阴毒！利用这些不明真相、容易被小恩小惠煽动的大妈，编织一个“抓破坏分子”的幌子，既能扩大搜捕范围，又能制造舆论压力，还能避免动用官方力量可能带来的某些限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赏金？”盛之意捕捉到这个词，脚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多少？”
“五……五十块！还有……还有五十斤全国粮票！”刘艳红疼得冷汗直流，忙不迭地回答，“说是……死活不论！”
死活不论！好一个死活不论！
盛之意眼神中的戾气几乎要凝成实质。这老妖婆，是真不惜一切代价要她的命！
她看着脚下抖成一团的刘艳红，心里那个疯狂的计划愈发清晰。风险极大，但收益也可能极高。这是目前唯一能快速获取药品和食物的机会！
“刘艳红，”盛之意缓缓蹲下身，凑近她，那双如同深渊般的眸子紧紧盯着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和威胁，“你想活命吗？”
刘艳红被她看得毛骨悚然，拼命点头，眼泪飞溅：“想！我想！盛之意……不，盛姐……盛奶奶！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跟你抢朱霆哥了……我错了……”
“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盛之意打断她的哭求，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立刻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然后，想办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给我弄到几样东西——”
她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消炎药，退烧药，纱布，消毒用的酒精或者碘伏，还有吃的，越多越好，最好是干粮。再弄一身干净暖和的、不起眼的旧棉袄棉裤，还有结实的鞋子。”
刘艳红听着这一长串要求，眼睛瞪得溜圆，脸上血色尽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这太危险了！我……我弄不到……他们会发现我的……”
“弄不到？”盛之意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冰凉锋利的匕首刀尖，已经抵在了刘艳红的咽喉上，微微刺入皮肤，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和死亡的寒意。
“那你就现在死。”盛之意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选一个。”
刘艳红浑身僵直，感受着咽喉处那一点致命的冰冷和压迫，膀胱一阵发紧，几乎要失禁。极致的恐惧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我……我弄……我弄……”她带着哭音，几乎是呜咽着答应下来。
“聪明。”盛之意收回匕首，但眼神依旧冰冷，“记住，你只有半天时间。中午之前，把东西带到昨天那个死胡同附近，靠河涌的那堆烂木头后面。如果到时候我没看到东西，或者你带了不该带的人来……”
她顿了顿，凑到刘艳红耳边，用如同恶魔低语般的声音，轻轻说道：“我就把你和那个指使你来沪市的人之间那点破事，还有你昨天用扳手打晕那个侍者的事情，全都抖落出来。你说，周老夫人是会信你，还是会信我？到时候，你觉得你是会死得痛快一点，还是……生不如死？”
刘艳红如遭雷击，整个人瘫软在地，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只剩下绝望的灰败。盛之意竟然连那个神秘人的事情都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怪物？！
“我……我知道了……我……我一定把东西带来……”她瘫在地上，有气无力地保证，仿佛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
“滚吧。”盛之意站起身，冷漠地瞥了她一眼，“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刘艳红连滚爬爬地站起身，甚至不敢再看盛之意一眼，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朝着坡下人群的方向跑去，那背影仓皇得如同背后有厉鬼追赶。
盛之意看着她混入人群，很快被那些激动的大妈们淹没，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知道自己这是在走钢丝，是在赌博。赌刘艳红的贪生怕死和愚蠢，赌周家对这群乌合之众的控制力没那么强。
但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她收起找到的那些地皮菜和野菜，灌满水壶，再次警惕地观察了四周，确认安全后，才拖着疼痛加剧的伤脚，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砖窑的方向返回。
每走一步，脚底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她额头冷汗涔涔。身体的疲惫和伤痛，精神的极度紧绷，对朱霆伤势的担忧，对三个孩子的责任，以及对刘艳红那个不确定因素的焦虑……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枷锁，死死缠绕着她，几乎要让她窒息。
她抬头看了看灰蒙蒙、不见丝毫暖意的天空，又看了看眼前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凉冰冷的原野，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疲惫和委屈，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想她盛之意，前世也是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黑道大佬，砍人放火、阴谋算计，什么时候皱过一下眉头？谁能想到，一朝穿书，竟然落到这步田地！
替嫁给一个带崽的鳏夫也就罢了，还要被所谓的“娘家”往死里逼杀！被迫冒充什么狗屁名媛，在枪林弹雨里玩命！现在更是拖着一条瘸腿，在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为了几片破药、几口吃的，跟刘艳红那种蠢货斗智斗勇，赌上所有人的性命！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
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悲愤和自怜，冲垮了她一直强撑的坚强外壳。
她停下脚步，再也忍不住，对着空旷无人的荒野，仰起头，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压抑到了极致、却又充满了无尽辛酸和愤懑的低吼：
“啊——！！！”
声音嘶哑，在风中传出去老远，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和疯狂。
吼完这一嗓子，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旁边一棵枯死的老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在她脏污的脸上冲出两道清晰的痕迹。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将那些软弱的液体狠狠擦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凶狠、更加执拗的光芒。
不能倒！她绝对不能倒！
那个莽夫还等着药救命！那三个小崽子还等着她带吃的回去！她要是倒了，他们就真的全完了！
她盛之意，可以死，但不能这么憋屈地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虽然她打死也不会承认）死在她前头！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利弊得失在脑中飞快闪过。刘艳红那边是步险棋，但值得一赌。现在，她必须立刻返回砖窑，稳住局面，等待中午的交易。
她重新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拖着那条几乎麻木的伤腿，再次迈开了脚步。一边走，一边用带着浓浓鼻音和东北腔的语调，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地念叨着，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痛心疾首……真他娘的痛心疾首……”
“老娘上辈子是刨了玉皇大帝的祖坟还是咋地？”
“咋就这么命苦啊……”
“摊上这么个破身子，这么个破地方，这么一堆破事儿……”
“还有个不省心的莽夫和三个拖后腿的小兔崽子……”
“贼老天，你玩我是吧？”
“行！你给老娘等着！”
“等老娘缓过这口气……”
“不把你这破天捅个窟窿……”
“不把周家那老妖婆的坟头刨了当夜壶……”
“老娘就不叫盛之意！”
她骂骂咧咧，声音在荒野里飘荡，带着一种狼狈不堪却又异常顽强的生命力。
当她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黑黢黢的砖窑洞口时，天光已经大亮。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脸上过于外露的情绪，重新挂上那副惯有的、凶悍不好惹的表情，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窑洞内，情形依旧。朱霆昏迷着，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但脸色依旧难看。三个孩子看到她回来，眼中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光芒。
“妈妈……”朱小宝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盛之意没理他，将水壶和兜着的野菜扔给朱大宝：“看着弄，别饿死了。”然后便走到朱霆身边，检查他的情况。
还好，体温没有再次飙升。
她靠坐在墙边，闭上眼睛，抓紧时间恢复体力。心里，却在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着中午，那个决定生死的时刻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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