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在油布上敲出细碎的鼓点。
哑巴三妹夫弓着背,脚步轻得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沿着代购点仓库的墙根挪到后窗下。
他喉结动了动,用手背抹掉玻璃上的水痕——窗内案几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老周正攥着把削铅笔的小刀,刀尖轻轻刮着账页。
刮擦声比雨声还轻,却像根细针扎在哑巴后颈。
他蹲下来,油布下摆浸在泥水里也顾不上,眼睛紧紧盯着老周的手。
那刀背压过的地方,原本的墨迹被刮薄了,泛着纸浆的白,老周另一只手捏着支新笔,蘸了墨正在填数字。
汗珠顺着他鬓角滚进衣领,在蓝布衫上洇出个深灰色的月牙。
哑巴没动。
他摸出怀里的小本子,那是在兽医学校学的病历本,封皮磨得发亮。
他用铅笔尖在纸上画:戌时三刻,西窗,账页第七页,刮痕五道,新墨未干。
又补了个歪歪扭扭的箭头,指向老周颤抖的手腕——这是记录病牛伤口时练的,要把细节刻进纸里。
后窗“吱呀”一声,老周突然起身倒水。
哑巴像块被雨浇透的石头,顺着墙根滑进草垛。
等老周的脚步声消失在灶房,他才猫腰绕到前门,在门楣上划了道指甲印——这是夜巡队的暗号:此处有异常。
天刚蒙蒙亮,杨靖正蹲在院门口给驴车换轱辘,就见哑巴踩着泥点子冲进来,裤脚全是湿的。
他手里的小本子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翻到那页“病历”时,杨靖的指甲掐进了掌心——第七页,正是西洼屯麻绳运费的账。
“三妹夫,走。”杨靖扯下腰间的擦手布,往头上一系,“找刘会计和念慈。”
晒谷场的偏房里,王念慈的蓝布衫还沾着晨露,刘会计的算盘珠子被他拨得噼啪响。
杨靖把小本子往桌上一摊,雨水在木纹里洇出条小溪:“老周改的是五块三毛钱的运费,不多,可连改三夜。”他指尖点着刮痕,“像小孩学写字,一笔一画试深浅。”
“试啥?试咱们眼瞎?”刘会计拍桌子,算盘珠子蹦起来两颗,“上回他哭哭啼啼交信,我就说不能信!”
王念慈按住他的手,发梢垂下来扫过账本:“他在试——这新账本到底认不认假。”她抬眼看向杨靖,“就像小娃摔碗,不是想砸,是想知道大人会不会哄。”
杨靖摸出兜里的玉米饼子,掰成两半分给众人:“要真是马德海的人,早该把账本撕了往火里扔。他改小钱,是在问:我犯了错,你们还管不管?”他咬了口饼子,玉米渣子硌得腮帮疼,“咱们得给他个台阶下,也给大伙儿立个规矩。”
日头爬到晒谷场旗杆顶时,杨靖站在石磨上喊话。
雨停了,他的声音混着麻雀叫声飘出去:“往后夜巡加个监督岗,各屯推选一人轮值!”话音刚落,张大山的大嗓门就炸了:“我来!我夜里蹲草垛子逮过狐狸,眼尖!”胖嫂子拎着菜篮子挤进来:“我夜里给娃喂奶,觉最轻!”最后定下五个人,哑巴三妹夫排在第一个,他攥着小本子冲杨靖点头,喉结动了动,比说十句话还实在。
老周是在傍晚来的。
他拎着半袋新晒的黄豆,站在杨靖家门口搓手:“我、我申请值后半夜。”他袖口沾着墨点子,在夕阳里像片没晒干的乌云,“后半夜冷,年轻人受不住。”
杨靖没接黄豆,却拍了拍他肩膀:“行。后半夜露水重,带件厚衣裳。”
老周值夜那晚,月亮藏在云里。
他搬了个小马扎坐在账台前,煤油灯芯结了个灯花,“啪”地炸出个黑点儿。
他翻开账本,心跳得比打谷机还快——满页数字又成了乱爬的蝌蚪,加减号扭成麻花。
他猛地站起来,马扎“哐当”倒在地上。
“要毁了它?”他对着账本嘟囔,“毁了就一了百了?”
水盆里的水泛着冷光。
他把那页账纸泡进去,墨迹慢慢晕开,像团化不开的墨汁。
水面荡起涟漪时,他忽然愣住——水底的倒影里,数字清清楚楚,连“西洼屯麻绳”几个字都笔锋分明。
“这……”他伸手去捞账纸,水溅在脸上,凉得他打了个哆嗦。
门“吱呀”一声开了。
杨靖站在门口,肩上的雨水滴在青石板上,“哒”“哒”响。
他没进来,也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带上了门。
月光从门缝里钻进来,照在老周颤抖的手背上。
他突然哭了,眼泪砸进水盆,把倒影里的数字砸得支离破碎。
可等他抽抽搭搭擦干脸再看,水底的数字还在,清清爽爽,像刚写的。
第三日清晨,杨靖刚推开晒谷场的门,就见老周抱着个蓝布包站在账台前。
布包解开,里面是一沓改账的记录,每张都画着箭头,标着“马德海惯用刮刀法”“用隔夜墨冒充新记”。
最后一页是张手绘的“假账路径图”,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条蛇,却被红笔打了个大叉。
“我闺女说,当会计要‘心有印,笔有根’。”老周抹了把脸,“我教孩子们认墨迹、纸纹、笔压,比识字课管用。”
王念慈带着十几个小娃挤进来,铁蛋举着张纸喊:“杨哥你看!我能分清新墨和旧墨啦!”纸角沾着饭粒,是他偷拿的苞米饼子粘的。
杨靖笑着摸铁蛋的脑袋,转身把“假账路径图”贴到公示栏。
张大山凑过来瞅,拍着大腿乐:“好嘛,这图比我家老母猪下崽的路线图还清楚!”
深夜,杨靖在炕桌上摊开系统面板。
积分条“唰”地涨了一截,提示框跳出来:“组织监督机制成型,【信义共鸣】深化——‘心印账本’可生成‘影印副本’,供监督员查验。”他刚要点击确认,院外突然传来驴铃声,叮叮当当,像串被雨洗过的小铃铛。
哑巴三妹夫站在院门口,油布底下裹着个布包,水正顺着布角往下滴。
他掀开布包,里面是半张烧焦的账页,边缘焦黑,中间却留着几个字:“马德海……”
杨靖接过账页,指尖触到焦痕,还带着烟火气。
他抬头看向远处,十辆“平安代购”的驴车停在雪地里,车灯没灭,像十双睁着的眼睛,盯着这半张从火里捞出来的纸。
哑巴比划着,手指先点了点账页,又指了指县城的方向。
杨靖懂了——这是档案室那场火里,没抢出来的残片。
雪又下了,细雪落在账页上,把“马德海”三个字盖了层白。
杨靖把账页小心收进铁盒,锁进炕柜最里面。
他听见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却没急着看,只是望着窗外的雪,琢磨着明早该让铁蛋他舅去县档案科——那老头会冲照片,说不定能把这焦页上的字,冲得明明白白。
喜欢六零年屯里,我开系统商城当万元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六零年屯里,我开系统商城当万元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