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夜。
新闻联播片尾曲的余韵还在堂屋里嗡嗡作响，荧屏上旋转的金色地球台标渐渐隐去，最后一点荧白的光斑“滋啦”一声熄灭。堂屋瞬间陷入更深的昏暗，只有那盏捻小的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摇曳、模糊的影子。空气里，炖肉的余香、劣质烟草味、汗味，还有一股子被巨大信息冲击后残留的、近乎硝烟般的亢奋气息，搅成一锅滚烫的、粘稠的粥。
王大柱、王二强、王六子几个汉子，深陷的眼窝里还残留着巨大的震撼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兴奋。枯黄的脸膛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油光，嗓门不由自主地拔高：
“特区！深圳！我的老天爷！那楼！比咱县里百货大楼高十倍！”
“推土机！跟小山似的！一铲子下去……乖乖！”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话……带劲！真他娘带劲！”
“包产到户！好！实在！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这话……说到咱庄稼人心坎里了！”
“肥年！今年……指定过肥年！”
王四喜深陷的眼窝里也闪着光，枯黑的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特区……窗口……敢为天下先……这……这气魄！这格局！国家……这是要……大干一场啊！”
吴梅和林静深陷的眼窝里含着未干的泪光，枯黄的脸上却绽放着巨大的笑容，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低声议论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妮妮抱着虎头，深陷的眼窝里还映着电视的荧光，小嘴咿咿呀呀学着播音员的声音：“深……圳……特……区……”
王六子（王小六）枯黄的脸涨得通红，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兴奋的光芒却渐渐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岩浆般滚烫的灼热和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他枯黑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攥着脖子上那条被吴梅系得端端正正的领带！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那已经漆黑的电视屏幕！仿佛那屏幕深处，还燃烧着深圳工地冲天的焊花和推土机掀起的滚滚烟尘！那“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鲜红标语，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尖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低吼般的声响！
就在这时。
“六子……”
一个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喧嚣的、如同磐石落地的力量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堂屋里瞬间一静！
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聚焦到主位那把磨得油亮的太师椅上！
李凤兰腰板挺得笔直，浑浊的目光，平静地落在王六子那张写满灼热和专注的脸上。深陷的眼窝微微眯起，眼角的皱纹因为用力而聚拢，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骤然收紧了井口！浑浊的目光深处，那点沉静的光芒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人心！
“深城……”她枯黑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甸甸的豆粒，砸在寂静的空气里，“是不是……”
浑浊的目光，缓缓抬起，仿佛穿透了土坯墙壁，望向南方那不可见的、燃烧着巨大变革火焰的遥远之地。
“比……省城……”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还远——？”
“轰——！”
堂屋里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大柱、王二强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兴奋瞬间凝固！枯黄的脸膛由红转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般的声响！深城？！深圳？！比省城还远？！娘……娘问这个干啥？！一股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的心！
王六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灼热的光芒骤然爆射！如同沉寂的火山瞬间喷发！枯黄的脸瞬间涨得紫红！枯黑的手猛地攥紧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站起身！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母亲那双深不见底、却锐利如刀的眼睛！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嘶哑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娘！”
“远！”
“比省城……远多了！”
“可……”
他枯黑的手，极其用力地、猛地指向那漆黑的电视屏幕！仿佛要戳穿那层玻璃，抓住屏幕深处那燃烧的火焰！
“那地方！”
“深圳！特区！”
“有……大机会！”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话……”
“就是……”
“给咱……向阳公司……”
“指的道——！”
“我……”
他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巨大的火焰！枯黄的喉结剧烈滚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想去——！”
“去深圳——！”
“闯——！”
“轰——！”
堂屋里瞬间炸开了锅！
“啥？！六子！你疯了？！”王大柱猛地站起身！深陷的眼窝瞪得溜圆！枯黄的脸瞬间煞白！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和一种灭顶般的愤怒！“深圳？！那……那是啥地方？！天边边了！人生地不熟！你……你去干啥？！咱……咱向阳公司……刚……刚在省城站稳脚跟！那……那香港的单子……还指着你呢！”
“就是！六子！你……你糊涂啊！”王二强也急得直跺脚！深陷的眼窝里满是焦虑和巨大的不解！“深圳？！特区？！听着……听着是热闹！可……可那地方……规矩都不一样！咱……咱这山货……运过去……卖给谁？！路费……运费……得多少？！赔了……咋办？！咱……咱这家底……经不起折腾啊！”
“六子！听哥的！别……别瞎想！”王大柱枯黑的手死死抓住王六子的胳膊，深陷的眼窝里带着巨大的恳求，“省城……省城就挺好！稳稳当当！挣……挣踏实钱！深圳……太……太远了！太……太悬了！”
王六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火焰瞬间被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束缚的憋屈淹没！他枯黑的手猛地甩开大哥的手！深陷的眼窝死死瞪着两个哥哥！声音带着巨大的嘶吼：
“稳？！”
“省城是稳！”
“可……”
“能有多大出息？！”
“瞅瞅深圳！”
“那楼！那机器！那气魄！”
“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这话……”
“就是……”
“催命符！”
“催着……咱……往前跑！”
“跑慢了……”
“汤都喝不上——！”
“你们……”
“怕了？！”
“你……！”王大柱枯黄的脸涨得通红！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巨大的愤怒和一丝被戳破心思的羞臊！他枯黑的手指着王六子，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六子！不是怕！”王二强深陷的眼窝里也满是焦急，“是……是得算账！咱……咱得稳当！不能……不能把家底……都……都砸进去啊！”
兄弟三人，如同三头被激怒的公牛，在昏黄的灯光下对峙！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不同的火焰——王六子是滚烫的、不顾一切的野心！王大柱是巨大的、守护家业的愤怒！王二强是焦虑的、精打细算的担忧！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一触即发！
吴梅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涌上巨大的水汽！枯黑的手死死攥着衣角，指关节泛白！深陷的眼窝看看丈夫那张写满决绝和疯狂的脸，又看看两个大伯哥写满愤怒和焦虑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林静深陷的眼窝里也满是担忧，枯黑的手紧紧抱着妮妮。王四喜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枯黑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眼镜腿。
就在这剑拔弩张、空气凝固的瞬间！
“哐当！”
一声沉闷的、如同惊堂木拍案的声响！猛地砸碎了死寂！
李凤兰枯黑的手，极其用力地、拍在磨得油亮的榆木桌面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瞬间爆射出两道淬了火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寒光！浑浊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缓缓扫过王大柱、王二强写满愤怒和焦虑的脸，最后，死死钉在王六子那张写满决绝和疯狂的脸上！
“吵吵啥——？！”
声音嘶哑低沉，却字字如淬了冰的钢钉，带着一种横扫千军、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和巨大的、如同山岳般的威压！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和怒火！
堂屋里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王大柱、王二强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愤怒瞬间被巨大的惊恐淹没！枯黄的脸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王六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疯狂也瞬间凝固！枯黄的脸涨得紫红！枯黑的手死死攥着拳头！脊梁骨却不由自主地挺得更直！
李凤兰浑浊的老眼，平静地扫过三个儿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黑土地般厚重的平静和一种穿透岁月的洞悉。她枯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同老狐狸般的狡黠和一种尘埃落定般安然的决断。
“树挪死……”
嘶哑的声音响起，如同老树根摩擦冻土，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如同大地低语般的质感。
“人挪活……”
浑浊的目光，缓缓抬起，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南方那不可见的、燃烧着火焰的深圳。
“六子……”
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却带着千钧之力，笔直地、指向王六子！
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骤然锐利！如同淬了火的钢针！
“想闯……”
“就……”
“去——！”
“轰——！”
堂屋里瞬间响起巨大的倒吸冷气声！
王大柱、王二强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枯黄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嘴巴张得能塞进鹅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绝望声响！娘……娘她……她竟然……支持六子？！去深圳？！那个……那个天边边的、听着就吓人的地方？！
王六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凝固的疯狂瞬间被巨大的、如同岩浆喷发般的狂喜和一种灭顶般的激动淹没！他枯黄的脸涨得通红！深陷的眼窝里翻涌着巨大的波澜！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深色的圆点！他枯黑的嘴唇哆嗦着，深陷的眼窝深深地看着母亲那张沟壑纵横、写满风霜却异常平静坚毅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娘……娘……我……我……”
李凤兰浑浊的老眼，平静地看着儿子。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沉淀下去，重新化作深不见底的平静。枯黑的嘴角，那点弧度更加清晰。粗大有力的手，极其缓慢地、在桌面上轻轻一点。
“钱匣子……”嘶哑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磐石落地的力量。
浑浊的目光，缓缓转向吴梅。
吴梅深陷的眼窝里还含着泪，枯黄的脸瞬间绷紧！深陷的眼窝死死盯着婆婆！枯黑的手，无意识地、死死攥住了衣襟！
“梅子……”
“给……六子……”
“备足……盘缠……”
“开路的……钱……”
“不能……省……”
吴梅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泪水瞬间汹涌！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她枯黑的嘴唇哆嗦着，深陷的眼窝深深地看着婆婆，又看看丈夫那张写满狂喜和泪水的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最终，极其用力地、点了点头！枯黑的手，死死攥紧了衣襟！
堂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煤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模糊的影子。
漆黑的电视屏幕上，仿佛还残留着深圳特区那冲天的火光和轰鸣的机器声。
屋檐下，那根崭新的、镀锌钢管的天线顶端，一根细长的避雷针，在深邃的夜空中，无声地指向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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