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外此时走进来一支队伍,是德军。为首的是位长官。
那长官从远处见到差役上前拖人,再定睛看清拖的是何人,脸上顿时怒了,一双碧眼像是海水瞬间凝结成了冰。
他一个眼神,翻译兵立即快速跑进大堂,喝道,“慢着!”
府尹在占领期也是为各国公所服务过的,看一眼便知,这便是那艾小姐的男\"洋\"人。他怎会来?
这洋人,占了庆国女子、还是别人家的儿媳,他还敢……在公堂的大庭广众之下来,不知道避个嫌嚒?
这队洋兵着军装背枪支整肃着行来,那些旁观的,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
哈德里大踏步进内堂,仿佛没看到堂下两名女子一样。就是来看府衙审案子的。
府尹自是认得这张脸。城破后一直在做事的他,对八国公所十几位长官,就没有不认识的。
府尹请长官坐下。长官便问现下审的是何案,府尹便如实告知。
一旁的崔述不认得。若是认得这位洋“奸夫”,他也是敢怒不敢言。
不过,今日别管谁来公堂,崔述就是为了能就此解除婚约,从此他崔家与艾家,便再也无干!
哈德里带了翻译兵,叫小杏起来,又全部听完。看着乌鸦虽然好端端地在堂下站着,心里怒火还是不消。
这庆国断案,动不动就先打板子的习惯,简直糟糕至极。尤其是对女子,总是先打了再问,恶劣透了。
如今乌鸦还有孩子,几板子下去,岂不是两人都伤 !他带着气恨,恶狠狠瞪了府尹两眼。
就那碧蓝眼珠里的寒锋和杀气,府尹哪敢再说话。只暗暗庆幸,幸亏还没拖下去呢。我本来就是打着玩……打着玩……
他没有想过,若是那姑娘真的受了,哪怕只有一板,哈德里也将对他十倍奉还 !
哈德里原本有事务在忙,听见府中伙计来说乌雅被庆廷官府带走,甚是诧异。
若俄国人行事,绝不会这么麻烦,直接抓人去公所就是了。并且,庆廷怎敢为了俄国,去德国保护的艾府里直接拿人!
他不知是何事,一路上都在思索。此时才知案由。那位原本的艾乌雅,是与人有婚约的。这种事情,他为她寻身份的当时,怎么可能想到 !
为了她之后不被人看轻、 不让人欺负,他自然选官家、有地位的女子身份。可这庆国,这样身份的女子也依然毫无地位,在公堂之上,说打就打。
那艾乌雅才18岁,几年前就定了亲。且那婚书在庆国还很有法律效力。从律法上对悔婚的惩戒,还颇为严厉。
从围观者议论乌鸦的身份上看,今天,必须坐实她是艾乌雅,第二,必须无罪退婚。
这对他来说,应对又有何难。他扫了一眼堂下的乌雅,想来对身份被揭穿,是很紧张的了。他瞅着她慌乱无措的神情,哪里舍得让她再忧心。
哈德里神情整肃,拿出公所长官的威压气势,斩钉截铁地道。
“她当然是艾家女儿。当日我进城路过,便是从艾家焚屋废墟之中,救到的她。”
崔述听得此言,这才知这便是那位洋奸夫,他真是气得发抖。简直是无耻之徒 ! 救便救了,便要占了嚒;占便占了,还毁人名节、从此不撒手嚒!
我们崔家也真是倒霉,定了亲的儿媳,遭了你这洋鬼子的毒手。他此时全然忘了,破城之后,城中是什么地狱光景,他没经历过,自然是无感。
府尹一听,这洋长官本人亲自为艾小姐堂上做保,还能不真?
哈德里利眸扫过那个媒婆,蓝色眸子里有显而易见的锋锐,令王婆不敢对视。他声音更是沉肃。
“你确定,艾小姐是小脚?”
“不不,”王婆是见过洋人举枪相向的,怎会违背他的意思。见他前面语气中已认定了艾小姐身份,岂敢再说不是,忙道,“我……,已时隔两三年,我也未记清。”
乌鸦本来已经是濒临死局般的绝望了,此时心中一振。
他来,仅仅两句话,就确认了她的身份,且令人不敢再有任何质疑。姑娘怔怔地看着他,他怎会行事如此周全 !
堂下跟着哈德里来的刘保柱,心里自然知道乌鸦身份的前情。论起来,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但此时,他脑子一转,心里可是有了另一番打算。
哈德里站起,语气不满地道。
“男女只是定婚,还未成亲。中途若有一方不愿,那悔婚便毁了,为何还要施以刑杖 ? 按我德国法律,只是订婚,之后嫁不嫁、娶不娶都是男女双方的自由。”
“既然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了,那婚事就该从此作罢。”
这是庆国,按你哪门子的德国规矩。可此时城中洋人还未撤军、余威尚在,他既如此说了,府尹如何不应。
当下便判了崔艾两家解除婚约,就此各方自由婚嫁。
崔述算是得偿所愿,不愿再见这对奸夫淫妇的脸,审完就立即走了。
小杏心里终于宽了,扶着乌鸦道,“姑娘,事情了了。”
事情了了吗?乌鸦心中只觉苦涩。她看向堂上正襟危坐、仿如公事公办的哈德里。
今日他在,才将此事圆成这番。若他今后不在 ? 庆国国法在上,又将是何等死局 !
她转身回望衙门外众人,见到人们纷纷离去,那人群之中,显玙带着丫鬟却依旧站着看向堂上,甚是显眼。
显玙的眼神,显然是犀利了很多,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乌鸦。那眼中怨毒,似冬日冰锥般刺骨袭来。
乌鸦一惊。桂格格……她怎么在这里。她那副表情,像是要对自己做什么。她,知道了什么?!
*
案情已了,已是近午,衙门就要午休。哈德里走近,对乌鸦道,“回去吧。”
乌鸦跟小杏正要走,从门外又来了一队兵,是俄国兵。
为首一人叫着。“慢 ! 还有案子!”
府尹正要下堂,这下可走不了了。自从洋人的公所纷纷交接,旧案积于案牍,忙不过来,这才启用崔述等官员。
禁不住崔述为自家所求,给他的案子插了个队。怎么,这连吃午膳休息都不能,还得接着升堂呢?
这队兵前面的是俄国公所长官皮格涅夫。他见乌鸦要离开,让俄军翻译喊道,“二位姑娘,留步 !”
艾乌雅,今日要面对的,哪会是一门官司。皮格带来了谢列夫死亡当场的目击证人,也是要来问话的。
刚刚才经历了退婚、身份败露之事,又马上面临俄国的问询。说实话,乌鸦有些头重脚轻、站不住了。
但身为被质疑的准“人犯”,可没她坐的地方。只得等着。
府尹不知该如何介入此事。庆国的顺天府公堂,被两国洋人占着办案,真是成何体统。然而,他却只能坐着陪审。
哈德里先站出来道,“皮格先生,你是何意?”
皮格的脸上肌肉鼓起,还是似笑非笑。但今日他已经知道事情原委。哈德里设计蓄谋杀谢列夫已是事实,但也绝不是他解释的“自卫”,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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