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路人马汇拢,赵尚书声势已成。
皇帝当场下了圣谕。
擢吏部尚书赵贞吉为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办事。
而吏部尚书之缺,由赵阁老举荐,吏部刘侍郎升任。
刘侍郎,不,该称刘尚书了。
他紧跟着赵阁老拜倒谢恩,激动得耳根通红。
贾故站在后面,看着这两亲家,一前一后受封,他随着众臣一起高呼万岁的时候,心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不过刘侍郎的确资历深,又在吏部十余多年,与部里上下都熟悉,举他上去,赵阁老省心,皇帝也放心。
等下朝后,虽然刘府低调,但京官最识风向。
刘侍郎一跃为吏部天官,贺喜的轿子把半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贾故也去贺喜了。
他先在门房递了名帖,又被引到花厅。
远远便看见刘尚书披御赐绛纱,胸前金花晃眼,正满面春风地迎送宾客。
他连声音都比往日洪亮三分:“哎呀,道生来了!快请上座!”
贾故拱着手,脸上笑得温雅,认识十余年,眨眼间人家已经成了吏部天官,自己还顶着侍郎衔,谁能不眼热?
可羡慕归羡慕,场面话还得说足。
他含笑道:“亲家如今是朝廷肱股之臣,可喜可贺!往后还望多多照拂。”
刘尚书爽朗一笑,携了他手,低声凑到耳边:“客气客气了!咱们谁跟谁?”
回府路上,贾故心里算盘,刘尚书是“自己人”,吏部便好说话了。
赵阁老也欠自己一份大人情。
再往后使力,便该是他贾故往上走了。
这样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冯尚书经过之前的弹劾。被几个势力群起攻之。
清名算是毁了。
就算为了日后不被冯尚书报复回来,人家也会尽力抹黑他,敌对他。
他每上一本自辩,都察院便再添十句冷嘲。他越解释,越像遮掩。
官署里还好,无人敢给尚书脸色。
但朝堂上,往日有不少追随他的人纷纷侧身而过,怕沾了冯党晦气。
翰林院更绝,掌院学士公开在御前说冯某虚名难副实,清流一脉,瞬间作鸟兽散。
冯尚书平生最重脸面。
他本是清流一派代表。官声特别好的那种。
被好名声捧着,享受了好名声带来的便利的人,一般都爱名。
昔年讲学,一句士不可无耻传遍天下,如今无耻二字反被贴到自己额上,他如何受得?
他也没脸在官场待下去了。
第一折辞呈递上去的时候,皇帝照例“温旨慰留”,还派内侍传话:“卿之清节,朕所素知,其安心视事。”
换作贾故,必顺坡下驴,先赖在位置上,等风头过去再图转圜。
可冯尚书要脸,回府即写第二折,词句恳切:“臣名节既失,不敢复立于朝班,愿乞骸骨归田里。”
等第三次辞官的时候,他干脆称病不起,阖门谢客,药炉茶灶,摆出一副“君恩再重,难留无状之身”的架势。
皇帝无法,只得三留三允,赐敕还乡,仍给驿马,全了最后一点体面。
旨意下来那日,冯府门前车马寥寥。
冯尚书不带半点留恋出京。
甚至贾故还听了礼部里的传言,说冯公归乡时,只携一箧旧书、两匣奏稿。
有人叹他到底是清流,也有人笑他就这样走了,迂不可及。
而冯尚书本人,则在出京路上,题诗一首。
名高亦可毁,身退道乃全。
寄语后来者,莫恋权势贵。
题罢,飘然南去。
京中风雨,再与他无干。
做足了风流名士样子。
也算是给冯家挽回了些许声誉。
至少,给他在仍在官场混的二儿子把同情分拉满了。
连新上任的刘尚书都赞,“可见其风度翩然。”
冯尚书一走。
礼部尚书一位,按例,礼部两位侍郎自然成了首提人选。
贾故当然要争一把。
谁知道,开头就遇上了翰林院发难。
小朝会时,掌院只问一句:“礼部尚书执掌天下文衡,岂可由非进士居之?”
一句话,把贾故卡在门槛外。
贾珩虽与几位编修私交甚笃,但私交是私交,人关键时候,一个喉咙发声啊。
接着是清流领袖张阁老出面,亲自找赵阁老“夜谈”。
第二天朝会之前,赵阁老便拍贾故肩膀,讪讪笑道:“等刑部裴尚书致仕,我一定推你。礼部这趟,且让沈侍郎一让。”
朝会上,赵阁老低头装菩萨,翰林掌院扬眉吐气,连贾故亲大儿贾珩也只得随众高呼“臣附议沈侍郎”。
贾故站在班尾,眼睁睁看着亲儿子站对别人,心里直接骂骂咧咧。
谁能懂,穿越古代还被卡文凭的痛苦???
不是进士出身做尚书的人那么多。
咋就卡自己这了。可骂归骂,场面还得走。
贾故郁闷至极。还要主动出声举荐沈侍郎道,“臣以为,沈侍郎学贯经史,进士高第,实堪礼部之任!”
一句话,断了自己前程,贾故心里那叫一个苦啊!
这是皇帝点头,沈侍郎拜谢,百官山呼。
丹陛之下,贾故把苦水只能往肚里咽。
只能暗想,刑部裴尚书今年高寿,致仕折子,大概也拖不了两年了。
下朝后,王行见贾故面色平静到眼神麻木的表情,他忙上前两步,压低声音安慰他:“老师,您别郁闷了。别说礼部那地方,就是有点要求!”
贾故苦笑,抬手示意他上轿。
王行还往贾故心里插刀子说,“我以后肯定不去礼部。礼部太考验出身了。”
贾故也郁闷,当时只管着换条大路走了。
忘记了这条路与他有点不搭。
但王行还凑趣说:“您就是没去科举,不然三十年前定能考个状元,如今哪还有沈某人什么事?”
一句话把贾故逗得嗤笑,却也更堵心。
他想起赵阁老的许诺。
就给王行说,“等刑部裴尚书致仕,你替我寻国舅、驸马说话,务必把我推上去。等我走了,你再来刑部接我的印。”
王行听得直眨眼,他脸皱在一起,苦笑说:“老师您这精神头,我得等到猴年马月能接任?再说,那两位侍郎、还有大理寺卿都等着上位呢。阁老里,也只有赵阁老支持你。你一个多年在太常寺、礼部打转的跑去刑部抢位置?真不怕得罪人?”
贾故目光幽幽:“等权势在我手了,得罪他们又能怎样?再说,我家老太太年纪在这,有你接我任的时候。”
王行一想,荣府这老太太八十好几快九十了。
也真不能活到一百岁吧。
这好像还真可以。
他干笑一声,随口应了一句,“行,我回家琢磨琢磨,若真有那个时候,我就去找我爹。”
贾故拍拍他肩,想着自己的前程也没那么绝望,语气便又恢复闲适:“慢慢琢磨,我不急。横竖路还长,咱们一步步走。”
等沈侍郎成了沈尚书,礼部内部里再一次小议。
小议会在仪制司后堂。
沈尚书居主位,左首贾故。
沈尚书为了稳住礼部“本土派”,早早就盘算好了要提郎中老周为右侍郎。
此时也是他先开口,语调温和,“周郎中在礼部多年,熟于仪注、精于贡举,如今本公已回禀圣上,准其升授右侍郎一职。”
周郎中耳顺之年,胡子都花白,在仪制、主客两司来回打滚十余年。
如今被堂官点名,众人都是服气的。
至少太常寺卿空降侍郎一位的时代该过去了。贾故坐在一旁,面上带笑,心里却门儿清,
这也是还人家的。
自己与沈观皆以太常寺卿“插队”进礼部,断了人家的阳关道,如今提一个老郎中,算是给部里老人一个交代,也让底下人安心。
此时轮到他说话时,贾故也笑说,“周老操守、学识,皆我辈楷模。以后部内大仪,有老成坐镇,咱们也少走许多弯路。”
见贾故一起给新侍郎戴高帽。
底下郎中、员外郎齐声应诺,气氛顿时松快。
连平时最不喜说笑的仪制司员外都笑吟吟道:“有周侍郎坐镇,咱们省得日日翻则例了。”
至于翰林院,反应却有些微妙。
要知道,在沈侍郎和贾故之前礼部侍郎出缺,首选便是翰林掌院学士,
可如今沈观提的是老郎中,且理由冠冕:熟悉部务、衔接无碍。翰林院若公开反对,便显得“只顾自家仕途,不顾部务大局”。
若默许,又等于再次把这块跳板拱手让人。
掌院黎学士在私下抱怨两句“礼部自成一统”,终究没上公折。
毕竟,他才刚跟着都察院一起搞走了礼部尚书。而周侍郎确是礼部“自己人”,翰林若跳出来拦,反倒会把礼部得罪完了。
而皇帝这边,也默认了礼部的越级提拔。
能让他顾忌的,不过是翰林院在冯尚书致使这事上出了大力。若是任他们补位进了礼部,怕礼部内部因旧事失和,再起纷争。
礼部掌管天下礼仪。还是不要有争议比较好。
周侍郎的升迁已定。
再一次礼部小会上,贾故抬眼望向沈尚书,语气里带着三分随意、七分试探:“部里既定周侍郎,少不得再补清吏司郎中出缺,我意苗员外郎,他是老成人,也谙吏务;再把沈郡从仪制司提上来补员外郎。他们都是两榜出身,身家干净,尚书看可使得?”
苗员外郎便是陈家那个亲戚。
而沈郡可是贾故亲自从翰林院要礼部来的。
这算贾故提拔自己人。
这也算是他试探沈尚书态度。
要是沈尚书和先前冯尚书一样搞一言堂。
贾故不如早点另寻出路。
沈尚书岂能听不出弦外之音?
他垂目暗忖,若拒了,贾侍郎面上不好看,部里也难安。
沈尚书没冯尚书性子强势。他又新官上任,为了安抚贾故,当下朗声一笑,同意了,“他们二人老成持重,正当其用!便依贾侍郎所议,本官明日写折子递给御前。”
自己这边得了好处。
贾故就接受了沈尚书再次做自己上官的事实。他心头微松,面上却只是拱手:“尚书公允,部务必更上层楼。”
谁知道,这波风浪静了。
贾故兄弟俩还没来的及给贾雨村下黑手了。
御史参了一本,说是王子腾因海疆的事情,有亏空。
户部禀了圣上,说本员已故,应着落其弟王子胜、侄王仁赔补。
他们爷两个急了,找了贾琏给他们托人情,一说没那么多现银,二说王子腾已死,没有追到兄弟侄子身上的道理。
贾琏见他们吓的那么个样儿,再者又王家的事到底关系着王夫人和凤姐,只得应下:“且别嚎,我去求三叔。”
凤姐听见消息,也知事情不小,忙催贾琏:“你去找三叔,把话说明,王家若倒,咱家面上也无光。”
于是贾琏找到西院,把王子胜许诺“变卖家产”的话,一五一十学给贾故听。
贾故听完,他抬手示意贾琏坐,慢慢与他剖析:“王家之所以遇这一槽,是因为王家因为已故的王兄手中权力获得许多好处。
但这些好处因为他没有政治权力上的继承人。
让别人来分肉吃了。
所以,王家该做的是舍财。该变卖的变卖,该缴公的缴公,先保王子腾一个‘清白’身后名;
再把子弟送去十年寒窗,再图一个进士、一个武举,王家才有东山再起的根。
若眼皮子浅,死捂着那点钱,趁早收拾细软回金陵老家,省得留京里被官场上其他人把一家子都玩进去了。”
贾琏听得心惊,却又不得不服,连声应下。
回禀王子胜时,把话学得分毫不差。
王仁面如土色,吞吞吐吐的不大愿意。
还想着往日门上交好的人那么多,找一下别人,把这事敷衍过去就行了。
但他爹王子胜还清醒着呢!直说,“知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于是京里连月热闹,王家园子、绸缎铺、古董字画,统统挂牌变价,亏空银两陆续解交户部。
御史见状,也便体面地不再催逼。
王子胜又亲自给族里两个看着聪慧的孩童拜了名师,让他们日夜攻书。
消息传到荣府,贾故对贾琏道:“若是日后能再起来,今日这财就不算白舍。”
晚辈入官场,继承的总不能是长辈的坏名声。
冯尚书急着做一番不贪功名的样子离去,不就是为了他家二儿的官场路吗?
不过说起政治继承人。
论起贾故的儿子来。
其实王行才是贾故的政治继承人。
贾故现在都有点后悔,当初没听王行的,从旁支认个丧父的义女,嫁王行。自己做王行的老丈人。
好在大房的贾琏虽行事周到又机灵,但是政治目光不行。
贾琮又跟在贾珩身后,很听贾珩的话。
日后王行的资源还是能回馈到贾故这一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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