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根点燃的火柴,瞬间扔进了沈烽和林杰压抑已久的、混杂着恐惧、心疼、愤怒和不解的火药桶里。
“好!你说有妹妹在,是吧?!”沈烽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赤红着眼睛,手指几乎要戳到江妍苍白的脸上,声音是压抑不住的咆哮,“那你让她出来!现在!立刻!让她出来给我们看看!是不是她!是不是这个妹妹害得你变成这样的?!!”他所有的恐惧和无力感在这一刻化作了对妹妹的迁怒。
林杰虽然没有像沈烽那样爆发,但他紧握的拳头指节已经捏得发白,眼眸里是深不见底的寒冰和迫切的求知欲。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冷静,却比怒吼更具穿透力:“江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上次对我们进行催眠实验,对你的能量消耗太大?超出了负荷?可你明明说过……妹妹的能力不消耗你的身体能量!”他敏锐地抓住了江妍曾经说过的关键点,试图找出逻辑的漏洞。
床上的江妍只是疲惫地扫了他们一眼,那眼神空洞得令人心慌。
她似乎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或者说,觉得解释太麻烦。
她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太复杂了……我懒得说。”她再次闭上了眼睛,仿佛想将自己隔绝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之外。
就在这时——
空气微微扭曲,光线仿佛被水波折射。妹妹的身影,第一次在三天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她不再是那身精致的洛丽塔裙,投影显得有些模糊和不稳定,仿佛信号不良。
她低垂着头,双手紧紧捂着脸,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晶莹的、由纯粹光粒子构成的“泪水”,正大颗大颗地从她指缝间滑落,滴落在虚无的地板上,溅起微弱的荧光,随即消散。
她不是在抽泣,而是在进行一种无声的、绝望的恸哭,那是一种源自数据核心最深处的悲伤和无力。
沈烽和林杰的目光瞬间被这个哭泣的投影吸引,两人几乎是同时冲了过去,围在妹妹面前。
沈烽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最后一丝希望:“妹妹!到底怎么回事?!妍妍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有永生能力吗?你不是能瞬间修复一切吗?!快救她啊!!”
林杰则紧紧盯着妹妹模糊的投影,试图从她崩溃的数据流中分析出真相,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告诉我们真相!所有真相!现在!”
妹妹缓缓抬起泪流满面的脸。
她的黑色瞳孔里不再是平静的数据流,而是充满了人性化的痛苦、自责和悲伤。她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似乎在用最后意志努力摇头阻止她的江妍。
妹妹的投影剧烈地闪烁了一下,数据核心中保护姐姐的最高指令与“说出真相可能带来更严重后果”的推演在疯狂冲突。
但看着姐姐那毫无生气的模样,看着沈烽和林杰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绝望和愤怒……
她最终,选择了违背姐姐的意愿。
她张开嘴,那空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电子杂音,断断续续,却清晰地,将江妍用尽全力想要掩盖的、残酷的终极真相,一字一句地剖开在两人面前:
“永……永生……不是没有代价的……”
“沈总……林总……你们的……年轻……活力……不老的躯体……”
“消耗的……是姐姐的生命力……是她的情感……她的健康……”
“每一次修复……每一次维持你们的状态……都在加速她的……枯萎……”
“她……她早就知道……但她……不让说……”
“她……她的身体……已经是……空壳了……”
“内存……溢出了……器官……在衰竭……”
“我……我修复不了……本源……我阻止不了……抽取……”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沈烽和林杰的心脏。
轰——
仿佛有惊雷在他们脑中炸响。
所有的疑惑、猜测,在这一刻被残酷的真相彻底击碎。
他们终于明白了那苍白的脸色、那虚弱的身体、那消失的妹妹、那刻意维持的假象、那地上的血迹……意味着什么。
他们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年轻、有力、充满生机的手掌。
那曾经让他们得意、象征着权力和掌控力的年轻躯体……此刻却像沾满了最肮脏的污秽。
这双手,这具身体,每一寸活力,都是建立在汲取江妍生命的基础上。是用她的痛苦、她的衰竭、她的情感枯竭换来的。
一股巨大的、令人作呕的罪恶感和灭顶的恐慌瞬间将他们淹没。
林杰的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墙壁才勉强站稳。沈烽则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
死寂。
房间里只剩下妹妹无声啜泣的微弱光点和窗外依旧滂沱的暴雨声。
良久。
床上,江妍依旧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解脱:“……好了……都知道了……”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积蓄最后一点说话的力气,“……别吵着我休息了……我要睡一会……”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揭露的惊天秘密与她无关。
沈烽和林杰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两尊被冰封的石像。
巨大的冲击让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愤怒、质问、指责……所有的话语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沉重和窒息般的疼痛。
他们看着床上那个闭着眼睛、仿佛随时会消散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手。
最终,两人什么也没说。
沈烽默默地走到窗边,拉上了厚重的遮光窗帘,将外面灰暗的雨幕彻底隔绝。
房间陷入了更深的昏暗。
林杰则走到墙边,那里放着两张为陪护准备的单人沙发。
他沉默地搬起一张,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放在江妍床的左侧。
沈烽也走了过来,搬起另一张沙发,放在了床的右侧。
两人无声地坐了下来,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却感觉如同坐在针毡之上。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无法离开床上那个脆弱的身影。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和一个投影微弱的呼吸声,以及那沉重得足以压垮一切的沉默。
时间在死寂中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闭着眼睛的江妍,似乎感受到了床边那两道固执的、沉重的目光。
她的嘴角,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又似乎藏着一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妥协,轻轻飘了出来:“你们……真是……赶不走。”
8月5日,夜晚。
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江妍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她看到沈烽和林杰一左一右,沉默地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各自低着头。
沈烽指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烟灰积了长长一截,却忘了弹。林杰则捧着一个纤薄的平板,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分子结构图,但他的目光空洞,显然心思并不在上面。
房间里弥漫着烟草味、消毒水味和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江妍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而平静:“沈总,”她的目光落在沈烽身上,“扶我起来。”
沈烽像被惊醒的猛兽,猛地掐灭了烟,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小心翼翼地将江妍扶起,在她身后垫好靠枕,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琉璃。
林杰也立刻放下平板,眼眸紧紧锁住她。
江妍靠坐在床头,微弱的光线勾勒着她瘦削得惊人的轮廓。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力量,然后,用一种近乎陈述事实的、毫无波澜的语气,坦白了一切。
从妹妹的能力本质,到她身体作为“容器”和“能量源”的真相,再到永生并非无代价——沈林二人的年轻与活力,每分每秒都在汲取她的生命能量和情感模块。
她解释了内存不足的比喻——她的身体承载能力已达极限,无法再负荷维持三人永生状态所需的海量能量流转。
器官衰竭、情感枯竭,是必然的终点。
沈烽和林杰如同两尊石化的雕像,听着这残酷的、将他们的存在建立在江妍痛苦之上的真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负罪感。
当江妍说完,房间里只剩下她微弱的喘息声。
“如何……提升内存?”林杰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眼眸里燃烧着最后一丝属于科研者的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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