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再续。
佐藤一郎的尸体在废弃磨坊被发现时,晨光刚漫过断壁残垣。他脖颈处一道细如发丝的切口,边缘平整得像被快刀划过丝绸,鲜血尚未完全凝固,人已气绝。特高课的验尸官反复翻看尸体,银针探过伤口,薄刀划开肌理,终究没能找到致命凶器的痕迹,只能在报告上写下“内伤暴毙”四字。
消息传开,杭州城瞬间被绷紧的恐慌笼罩。宵禁提前了两个时辰,穿皮靴的宪兵挨家挨户踹开木门,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乱扫,翻箱倒柜的声响与呵斥声搅得满城不宁。可他们搜遍了城内外的客栈、作坊、贫民窟,始终找不到半点线索,如同在迷雾中追猎,连猎物的影子都摸不着。
守拙堂的铜铃,依旧在辰时准时响起。
沈守拙坐在案前,青布长衫的袖口垂落,恰好遮住内侧那星极淡的褐迹——那是佐藤的血,早已被他用甘草汁浸泡过,混着药屑,看上去与寻常污渍别无二致。他正为一位患咳嗽的孩童切脉,三指轻搭在细嫩的手腕上,眼神温和,语气舒缓:“只是受凉,喝两剂止咳汤便好。”
孩童的母亲连连道谢,放下铜钱离去。沈守拙拿起案上的《伤寒论》,指尖在“厥阴病,脉微而沉”那一页微微停顿。前夜刺杀佐藤归来,他便是在这盏油灯下默记这篇经文,用医理的沉静压下剑刃刚沾血的戾气。他知道,越是风声紧,越要沉住气,医者的身份,是他最好的伪装。
三日后,特高课新任负责人松井次郎收到了东京发来的密令。那张泛黄的纸上,用朱笔圈出了杭州城内所有医馆的名单,尤其标注了曾为伪政府官员诊治过的“名医”,沈守拙的名字被写在最顶端,旁注着“重点核查”。
风,悄然转向。
沈守拙从买菜归来的王掌柜口中听闻了清查的消息,脸上却无半分波澜。他照常出诊,午后提着药箱去了汉奸翻译官张敬之的府邸。张敬之捂着胸口,直呼“心悸难安”,实则是昨夜贪赃枉法后心虚失眠。沈守拙切脉片刻,提笔写下七剂“安神汤”,药方上“龙骨三钱,牡蛎五钱”的字迹工整,无人知晓这两味药的剂量暗合着“七日撤离”的指令——城北的三处暗哨,需在七日内转移至新据点。
几日后,两名巡逻时被流弹擦伤的宪兵走进守拙堂。沈守拙取来碘伏清创,敷上止血药粉,动作麻利精准,连挑剔的宪兵都挑不出半点毛病。他就这般在敌人的心脏地带行走,从容得仿佛脚下不是刀山火海,只是寻常巷陌。
但沈守拙心里清楚,真正的杀机,从不在磨坊的暗斗,也不在街头的周旋,而在那只终日咕嘟作响的药炉里。敌人既已起疑,定会盯着他的药材来源,寻常的刀光剑影太过扎眼,唯有“药”,既能救人,亦能杀人,还能不留痕迹。
他不再从固定的药铺进货,每日天不亮便背着药箱上山。天目余脉的山道崎岖,晨露打湿了他的裤脚,荆棘划破了他的手背,他却毫不在意,目光在草丛石缝中搜寻。终于,在一处背阴的断崖下,他发现了一株罕见的“鬼臼”。这草药通体青黑,根茎带着剧毒,微量便可让人心律失常,暴毙时与猝死无异,最难被察觉。沈守拙小心翼翼地将其挖起,用油纸层层包裹,带回守拙堂,挂在阴凉通风处晾晒,黑褐色的叶片在风中轻轻晃动,像藏在暗处的獠牙。
恰在此时,组织的密信通过药商传递而来。纸条藏在当归的根茎里,上面用密写药水写着:代号“青蚨”的线人将于五日后被押解至杭州,途经城东十里铺,此人掌握浙东日军全部布防图,务必营救。沈守拙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条,指尖微微用力,纸角被捏出褶皱。他走到药炉边,看着炉中翻滚的药汁泛起细密的泡沫,良久,提笔写下一张新的药方。
五日后,天刚破晓。
三辆军用卡车沿着官道驶来,车厢被铁皮封死,只留一个小窗。车内,戴着手铐的“青蚨”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连日的酷刑让他虚弱不堪,却依旧紧咬牙关,护住藏在衣领夹层的布防图。车队行至十里铺时,一名宪兵骑着摩托车匆匆赶来,递上一个保温木箱:“沈守拙医师听闻近日城中有疫气苗头,特意熬了防疫汤,让给押送官兵预防。”
带队的小队长眉头微皱,挥手让随车军医查验。军医打开木箱,一股混合着黄连、金银花的药香扑面而来,他舀起一勺尝了尝,又用银针试过,确认无毒,便点头示意。小队长见状,命士兵们分饮。
药汤入腹不过半刻,先是几名士兵捂着肚子皱眉,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有人头晕目眩,瘫倒在地;有人腹痛如绞,蜷缩成一团。军医大惊失色,急忙翻看药渣,却只看到寻常的清热解毒药材,全然没发现其中混着的微量鬼臼粉末——沈守拙用蜂蜜调和了药性,又以黄连的苦味掩盖了鬼臼的腥气,唯有入腹后,毒性才会慢慢发作。
混乱之中,一道黑影从路边的树林里窜出,速度快得像一阵风。正是沈守拙,他背着药箱,身形看似清瘦,动作却迅猛如猎豹。只见他手起刀落,腰间藏着的短刃划破车厢铁皮,“哐当”一声,铁皮落地。他一把拽出“青蚨”,将备好的解晕药塞进他嘴里,低声道:“跟我走!”
“青蚨”虽虚弱,却立刻跟上。两人刚钻进树林,远处便传来了增援的汽车轰鸣声。沈守拙带着“青蚨”绕着山道疾行,药箱撞击着后背,里面的虚剑安静沉眠,仿佛也在为这场成功的营救蓄力。
消息传回城中,特高课彻底暴怒。松井次郎拍着桌子,下令立刻包围守拙堂。当宪兵们踹开木门时,沈守拙正坐在灯下研读《本草纲目》,案上摊着今日的药方,墨迹还未干透,旁边放着一碗刚沏好的清茶。
“沈守拙!你竟敢毒害皇军,劫走重犯!”松井次郎拔出佩刀,刀鞘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守拙缓缓抬眼,神色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药是我送的,可‘防疫汤’的配方全城药铺都有,皆是清热解毒的寻常药材。军医查验过无毒,为何偏偏押送官兵发作?若真是我下毒,为何不将全军毒倒,反倒留着活口让你们追查?”
他抬手指向身后的药柜,柜门敞开,里面的药材分门别类,摆放整齐:“柜中所有药材,任你们查验。若是能找出半分违禁之物,我沈守拙甘愿伏法。”
宪兵们翻箱倒柜,从药柜到后院,从灶台到床底,搜了整整一日,别说鬼臼,就连半味有毒的药材都没找到。沈守拙早已将剩余的鬼臼焚烧殆尽,灰烬混着药渣埋进了后院的菜地里。他们唯一找到的,是一张为“押送官长”开的调养方,上面写着“茯苓三钱,陈皮二钱”,旁注着“旅途劳顿,脾胃失调,宜健脾和胃”——这分明是无声的讽刺。
松井次郎气得脸色铁青,却无可奈何,只能带着人悻悻离去。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盯着沈守拙:“你最好祈祷别落在我手里。”
沈守拙送至门口,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声道:“药者,治病也。治得了身病,治不了心病。若人心已腐,病入膏肓,再好的药石,也无济于事。”
夜深人静,沈守拙独坐院中。月光洒在他身上,映得青布长衫泛着淡淡的银辉。他将药箱放在膝上,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紫檀木,暗格里的虚剑沉静如初,仿佛今日的营救与混乱,不过是他行医路上的一剂寻常药引。
他知道,松井次郎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日子只会更加凶险。但他亦明白,医者用药,讲究“君臣佐使”,讲究“对症下药”。他今日用鬼臼为引,引出的是敌人的慌乱与破绽;而真正能根除这乱世沉疴的药引,还藏在更深的黑暗里,等着他用虚剑,用智慧,一点点熬煮、淬炼。
静水流深,其势愈沉。
炉中的余火尚未熄灭,药香在夜色中弥漫。沈守拙望着天边的残月,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真正的药引,才刚刚入炉,这场与黑暗的较量,也才刚刚进入最关键的时刻。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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