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集:静观天道
晨露还凝在崆峒山的草叶上时,广成子已踏着薄雾走到峰顶那块被岁月磨得光滑的青石旁。轩辕紧随其后,衣襟上还沾着昨日攀山时蹭到的泥土——自三日前在山顶初见这位老者,他便以弟子之礼相随,不敢有丝毫懈怠。此刻山风穿林而过,带着松针的清苦气息,轩辕望着远处云海翻涌,忽然想起有熊部落的清晨:炊烟混着草木灰的味道,妇人捣药的木杵撞击石臼,孩童追着晨露奔跑……那些鲜活的声响与气息,此刻都被崆峒山的寂静滤成了模糊的影子。
“可知为何带你来此处?”广成子的声音像山涧的泉水,不高,却能穿透风声。他依旧是初见时的模样,麻布衣衫上打了几块补丁,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挽着,可那双眼睛望过来时,轩辕总觉得能看透自己心里藏着的焦虑——他来崆峒,是为求治病救人的法子,可这三日,老者既不授草药辨识,也不言脉理诊法,只让他看日出、观流云、听风过山谷。
轩辕躬身答道:“先生是想让我观天地运行,悟其中道理?”
广成子微微颔首,伸手指向东方。地平线上,一轮红日正挣脱云层的束缚,先是染得云海如熔金,继而跃出天际,刹那间,万丈霞光倾泻而下,将山间的雾气染成淡淡的绯色。近处的松柏忽然就清晰起来,每一片针叶上的露珠都折射出细碎的光,连空气都仿佛被这光芒熨帖得温暖起来。
“你看这日头,”广成子缓缓道,“它每日东升西落,从不会因谁的祈愿而早一刻,也不会因谁的怨怼而晚一刻。春生夏长,秋枯冬藏,草木如此,鸟兽如此,人亦如此。这便是‘自然’。”他顿了顿,转头看向轩辕,“你们部落的巫祝,遇疾便求神问卜,以为烧几捆香、跳几场舞,就能让病者痊愈,可曾见过真能留住逝去之人的?”
轩辕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七岁那年,部落遭遇瘟疫,巫祝连续三日三夜跳着驱邪舞,篝火将夜空映得通红,可他的堂兄还是没能撑过去。那孩子临死前攥着他的手,滚烫的体温像要把皮肉都烧穿,眼睛里却满是恐惧。后来他才知道,那种病是因为喝了被污染的河水,可当时的巫祝只说是“山神发怒”。
“自然有常,人力难违。”广成子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就像这山间的溪水,你若想堵它,它便会漫过堤坝;你若顺着它的性子疏导,它自会滋养田地。人也一样,若总想着和天地较劲,逆着时节作息,违着心性行事,身体能不垮吗?”
轩辕望着那轮渐渐升高的太阳,忽然想起部落里的猎户老丈。那老人总爱在冬夜里喝烈酒,说能“驱寒”,结果去年冬天咳得直不起腰,肋骨疼得像被石头砸过。岐伯当时说他“耗了肺火”,可老丈不听,依旧每日饮酒,开春时竟咳出血来。那时他只觉得是老丈固执,此刻才恍然:冬日本应藏精蓄锐,就像动物冬眠,可老丈偏要用烈酒催动火气,这不就是逆着自然行事吗?
“先生是说,人若顺应自然,便可少病?”轩辕追问,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广成子却没直接回答,转而指向山坡上的一片林子。那林子一半是松树,一半是枫树,昨夜下过小雨,松针上挂着水珠,依旧挺拔如剑;而枫叶却被雨水打落了不少,铺在地上像一层红毡。“松树常青,枫树遇秋则红,遇冬则落,它们谁更好?”
轩辕一怔:“各有其性,谈不上好坏。”
“正是。”广成子笑道,“人也一样,有人性烈如烈火,有人性柔如水,本无对错。可火性之人偏要学水性之人隐忍,水性之人偏要学火性之人张扬,这便是‘妄动’。就像逆水行舟,看着是在使劲,实则耗的是自己的力气。”他伸手捡起一片落在脚边的枫叶,那叶片边缘已经蜷曲,却还透着温润的红,“你看这片叶子,它到了该落的时候,便落得干脆,不恋枝头,这才是‘顺’。人若能如此,心就不会乱。”
“心不乱……”轩辕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他想起自己初见族人病痛时的焦躁,想起寻访明师时的急切,那些日子,他总觉得心里像揣着一团火,烧得他坐立难安。可方才看日出时,看着霞光一点点铺满山谷,他竟忘了那些焦虑,只觉得心里一片澄明。
“来,坐下。”广成子在青石上盘膝而坐,示意轩辕也坐下。山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轩辕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舒展了些。他学着老者的样子盘膝,起初腿骨硌得生疼,可注意力放在呼吸上时,那疼痛感竟渐渐淡了。
“你看那朵云。”广成子指向天边一朵蓬松的白云,那云正被风推着,缓缓向西北移动,形状也在慢慢变化,时而像奔跑的鹿,时而像展翅的鸟。“它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从不会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而烦恼。人心若能像云一样,不执着,不妄求,神就能守在里面。”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神在,气就顺;气顺,血就畅;气血畅了,病从何来?”
轩辕忽然想起岐伯曾说过“气为血之帅”,当时只当是抽象的道理,此刻望着流云,竟莫名懂了——气就像推动云的风,血就像被风推动的云,风乱了,云就散了;神乱了,气就逆了。
“可人生在世,总有烦心事。”轩辕低声道,“部落要迁徙,要狩猎,要防备野兽,哪能真的像云一样自在?”
广成子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晨光:“谁说‘静’就是一动不动?你看这山间的泉水,看着是静的,底下却在不停地流。静,是心不被外事牵着走。就像你狩猎时,眼里只有猎物,心里没有别的念头,那也是一种静。”
这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轩辕的记忆。他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第一次独自捕到野兔,当时眼里只有兔子的踪迹,耳里只有自己的呼吸,连风声都听不见了。那种专注,让他忘了害怕,也忘了疲惫,事后岐伯说他“那时气血凝一,是最好的状态”。原来那就是“静”。
“所以,不是要避开世事,而是在世事中守住本心。”轩辕豁然开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热。他想起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族人,他们大多不是死于病本身,而是死于对死亡的恐惧,死于胡思乱想——就像他堂兄,临终前的恐惧,恐怕比病痛更伤人。
“去吧,”广成子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去看看这山,看看这水,看看草木如何迎着阳光生长,看看虫蚁如何循着本性活动。晚上回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轩辕躬身行礼,转身向山下走去。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可他的心却异常平静。他看见一株小草从石缝里钻出来,歪歪扭扭,却依旧努力地向着太阳;看见几只蚂蚁拖着比自己大几倍的虫子,有条不紊,从不会因路径曲折而慌乱;看见山涧的水遇到石头,从不硬碰,而是绕过去,继续向前……
原来天地间处处都是道理。
暮色降临时,轩辕回到峰顶,广成子正坐在青石上看夕阳。他走上前,轻声道:“先生,我今日见石缝里的草,知道了‘生’是本性;见蚂蚁搬食,知道了‘和’是要道;见溪水绕石,知道了‘顺’是智慧。”
广成子转过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脸上,竟有种说不出的温和:“那你可知,人该如何养生?”
轩辕望着渐渐沉入远山的太阳,一字一句道:“顺应本性,不妄求;调和身心,不妄动;顺应天地,不妄为。”
广成子笑了,这一次,笑声里带着明显的赞许:“孺子可教。但这只是开始,明日,我带你去看山间的夜。”
轩辕望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他知道,自己在崆峒山寻到的,或许比具体的治病之法更重要——那是一种看待生命的方式,一种与天地相处的智慧。
想知道《古人的智慧》中,轩辕在山间的夜里又会有怎样的领悟,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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