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末,东北德都县,靠山屯。
这年的冬天,嘎嘎冷。农历十月十五,大清早天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没一会儿就给黑土地盖了层厚实的白被。
屯子里老张家媳妇的哀叫声,就是在这时候传出来的——要生了!
张老师是屯里唯一的公办老师,文明人,此刻也急得团团转。他赶紧备上一只老母鸡、二十个红皮鸡蛋,去请屯里的接生婆——赵婆婆。
赵婆婆是屯子里的红人,手艺活好,架子也不小。她不紧不慢地抽完一袋烟,又喝了一碗红糖水,这才揣着手,跟着张老师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他家走。
屋里,张老师媳妇疼得满头大汗,炕席都快抓破了。可赵婆婆瞧了瞧,心里有数,还早着呢。
她盘腿坐在炕沿边,又接过一碗红糖水,跟来帮忙的邻里妇女们唠起了嗑,从东家长聊到西家短。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半晌,眼瞅着天都擦黑了,人折腾得没了半条命,孩子却还没个影儿。
赵婆婆这才真着了急,上手一摸,心里咯噔一下——坏菜了,这怕是碰上难产了!
“张老师!”
赵婆婆声音都变了调,“你快去!把老李婆子请来!让她家老仙给瞧瞧!”
老李婆子,是屯子里会看癔病、能请大神的“明白人”。张老师一听,脸都白了,鞋都没穿利索就冲进了风雪里。
老李婆子一听是难产,倒腾着一双小脚,赶紧跟着来了。进屋后,也不多话,净手,点香,身子一抖,嘴里就哼哼唧唧地念唱起来。
过了半晌,她一个激灵,像是换了个人,疲惫地睁开眼,对围上来的张老师和赵婆婆说:“俺老仙家看了,没啥大危险。”
她顿了顿,眼神有点古怪地瞅了瞅张老师:“但你这孩子,有点‘说道’。是个带把的小子,可忒犟!前世就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这是奔着你家来的。”
“好处是,你们老两口以后能得他的济,能养老。坏处是……”老李婆子撇撇嘴,“这驴脾气,以后有的你们操心!惹是生非,怕是少不了!”
张老师哪还顾得上以后,急得直跺脚:“老李婶子,眼前这关咋过啊?”
“哦哦,对了,”
老李婆子恍然,“你家不是供着保家仙吗?灵验着呢!赶紧去,上香,许愿!就说孩子顺利落地,满月那天肯定杀猪宰羊上大供!我估摸着……不到十点,准能生!”
说完,老李婆子也不多待,摆摆手就走了,说是还得回去给老仙上香拾掇拾掇。
张老师赶紧照做,跑到厢房保家仙的牌位前,恭恭敬敬点上三炷香,把愿望絮絮叨叨说了好几遍。
说也奇怪,他刚念叨完,屋里媳妇的叫喊声陡然拔高!
当时钟的指针正好指向晚上十点,座钟“当当当”的报时声,清晰地穿透风雪,响彻整个屯子。
几乎就在钟声落下的那一刻,一声异常响亮、甚至带着点倔强哭腔的婴儿啼哭,从屋里猛地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赵婆婆掀开门帘,探出头报喜,脸上却带着点后怕和惊奇,“这小子,劲儿真大,差点没把他娘折腾死,可真是个……犟种啊!”
窗外,风雪更大了,呼呼地拍打着窗户,仿佛在应和着这话。
这个在风雪之夜、伴着钟声降生的犟种,就是咱们的故事的主人公——小三子。
孩子的哭声洪亮又倔强,穿透了土坯房,在风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老师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扒着门框问:“赵婶子,这孩子咋这么个哭法?他哥哥姐姐出生时也没这样啊?这嗓门大的,再哭坏了可咋整?”
赵婆婆收拾着东西,头也没抬:“能哭是福!说明这小子肺活量足,身子骨结实!闹腾点好,好养活!放心吧啊!”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虚弱睡去的媳妇,再看看襁褓里那张哭得通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的小脸,张老师心里还是揪着。
老爷子得了大孙子,乐得合不拢嘴,亲自张罗着招待帮忙的邻里。西院的柱子媳妇和张家大闺女手脚麻利,早就把饭菜做好了。
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子的香味飘满了屋,过年的嚼裹(好吃的)都拿了出来。
炕桌上,赵婆婆抿了一口散装白酒,对红光满面的老爷子说:“老哥,给这驴小子起个小名呗?贱名好养活!”
老爷子眯着眼琢磨了一下,一捶炕桌:“咱老张家没啥大文化,讲个实在!他不管男女都排老三,就叫小三子!”
“小三子!好!敞亮!”赵婆婆附和着。
这名字就这么定了下来,伴随了他大半生。
热热闹闹一直到凌晨三点多,人才渐渐散去。筋疲力尽的三子妈喝了点粥,沉沉睡去。
可那小三子,却像是跟谁较劲似的,哭嚎了一夜,愣没停歇。大姐和邻居二婶轮换着抱了一宿,胳膊都快酸断了。
等到第二天晌午,孩子依旧哭闹不休,甚至不肯吃奶。嗓子哑了,小脸憋得发紫,浑身都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犟劲。
三子妈又急又心疼,嘴上起了燎泡,真怕再这么下去,孩子哭出个好歹,自己也回了奶。
没辙了。
张老师只好又一次戴上那顶破旧的棉帽子,套上大手闷子(棉手套),揣上家里仅剩的一点好东西——一只鸡、一包槽子糕(蛋糕)和两瓶山楂罐头,冒着依旧没停的大雪,深一脚浅脚地再次敲响了老李婆子的家门。
屋里,老李婆子正盘腿在炕上抽着烟袋锅子,烟雾缭绕。
一看张老师拎着东西进来,她眼皮耷拉着:“咋又来了?孩子妈不行了?”
“不不不,婶子,都好着呢。”
张老师把东西放在炕沿,脸上堆着窘迫的笑,“多亏您老昨晚出手,母子平安。这点心意……”
话没说完,老李婆子直接把那包槽子糕扒拉过来,打断他:“得,这软乎玩意儿我留下磨磨牙,其他的,麻溜儿拿回去!给你媳妇补身子!再跟我扯这个,我大扫帚抡你出去!真当我贪你这点东西?”
张老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脖子都粗了:“婶子,这……这哪行……”
“少废话!屁大点事儿值当送这么些礼?是不是孩子又咋了?”老李婆子精明得很。
张老师这才唉声叹气地把小三子哭闹不休、不吃奶的事说了出来。
老李婆子听完,没多言语,利索地下了炕。
净手,漱口,将张老师拿来的那只鸡摆上小供桌,倒上一杯白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然后示意张老师也跪下,结结实实磕了九个响头。
起身后,她重新盘坐炕头,闭上眼睛,嘴唇快速翕动,念唱着含糊不清的音节。
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烟袋锅子里烟丝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张老师紧张地盯着老李婆子,手心全是汗。
墙上的挂钟滴答走着,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渐渐地,老李婆子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头顶竟隐隐冒出白色热气,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
足足过了十多分钟,她才猛地一个哆嗦,长长吁出一口气,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声音沙哑:
“唉呀……这小崽子,真是个麻烦祖宗……”
张老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俺家老仙……费老劲才看个大概。”
老李婆子喘着气,“这小子,前世是个将军手下的先锋官,身手是好,可脾气忒暴,比驴还犟!得罪了小人,被设计害死了……一股怨气堵在心口,没散净呐!这回投胎,是带着那股子戾气来的!完全化解……俺道行不够,办不到。”
张老师一听,脸都白了:“那……那可咋整?”
“暂时死不了!”
老李婆子摆摆手,“俺求老仙先让他消停点,把奶吃了,别饿死自个儿。你回去,他应该就能消停些了。”
她歇了口气,神情变得异常严肃,压低了声音:“张大侄子,俺跟你交个底。俺家老仙……快要闭关清修了。往后,俺这身子骨,恐怕就顶不住仙家,看不了事了。”
“啊?”张老师如遭雷击。
屯子里没了“明白人”,以后遇上邪乎事可找谁去?
老李婆子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幽幽道:“别急。咱屯子里,藏着真龙呢。有个人,将来比俺强十倍!他家老仙儿来头大,而且不止一位帮衬着!人品也正,是块好料。只有他接了这摊子,俺才能放心闭眼。”
“谁?婶子您说的是谁?”张老师急忙追问。
老李婆子目光望向窗外纷飞的大雪,眼神变得深邃。
“这人呐……你认识,你家小三子的——老五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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