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昭阳殿檐下铜铃轻响,如泣如诉。
虞妩华坐在妆台前,指尖缓缓抚过那封密信的边角。
纸面泛黄,边缘焦黑,仿佛曾被烈火舔舐过又侥幸存留。
血书上的字迹熟悉得令人心颤——“若我身死,望君护虞氏一门。”那是她前世绝笔,写于冷宫将焚之前,墨未干,泪已涸。
可这封信,从未寄出,甚至连誊抄都未曾有过。
它原该静静藏在阁楼暗匣深处,唯有白芷知晓其所在。
可如今,它竟出现在七皇子萧珩的书房暗格里。
她抬眸看向跪伏在地的白芷,烛光映照下,侍女的脸色惨白如纸。
“你说他来探病那日,曾在阁中独处片刻?”虞妩华声音很轻,却像冰针扎进骨缝。
“是……”白芷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冷金砖,“那日您高烧不退,七爷执意入内探视,奴婢不敢阻拦。只道他是旧时故人,心忧娘娘安危……”
虞妩华闭了闭眼。
故人?旧情?
她当然记得那一日。
萧珩一身素袍,眉目沉静,亲手为她掖好锦被,低声道:“阿妩,你若再病一场,我也不活了。”那时她半梦半醒,以为自己听见的是幻觉,却不知,他早已悄然翻动了阁中旧物,将那封本不该存在的血书,带出了尘封岁月。
原来早在那时,他的目光就已越过温情脉脉的表象,直指她心底最深的秘密。
她忽然笑了,唇角微扬,却不带一丝暖意。
萧珩啊萧珩,你以为你还活在过去?
以为她仍是那个为了一缕少年情谊便可赴死的虞家嫡女?
你以为你的隐忍、你的垂怜、你深夜研读兵图的模样,能骗过谁?
她偏要让你梦见她死。
更要让你因这梦里的执念,一步步踏入她早已布好的局。
两日后,绿芜潜回宫中,在夜半子时悄然递上新报:“七爷昨夜惊醒三次,每次皆冷汗淋漓,唤着‘阿妩不要死’,甚至拔剑斩断床柱,口称‘我不负你’。”
虞妩华倚在软榻上,手中把玩一支银簪,闻言只是轻轻一笑,眼底却无半分波澜。
梦引香起效了。
那香无毒无害,却能勾动人心深处最不愿触碰的记忆。
而萧珩的心魔是什么?
是她当年为他挡下一箭,血染沙场;是他在父皇面前跪求赐婚却被拒之门外;是她后来嫁入宫闱,成为他此生不可及之人。
这些执念埋得越深,梦魇便越是清晰。
她要他梦到她死。
梦到他来不及救她。
更要梦到,他口中念着“护虞氏一门”的誓言,最终却眼睁睁看着虞家再度覆灭——而这一次,是他亲手促成。
这才是最痛的惩罚。
秋狝前夜,御花园灯火通明,丝竹声声。
萧玦巡至昭阳殿,见她独自立于水榭边,身影单薄如雪。
“朕听闻你近日神思恍惚。”他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刀。
虞妩华缓缓转身,发间银光流转,眸色迷离,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她上前一步,捧起茶盏奉上,手却忽然一颤——
瓷盏坠地,碎裂四溅。
茶水泼洒在龙袍下摆,众人惊呼退避。
唯她怔立原地,眼神涣散,仿佛魂魄离体。
“臣妾……梦见七哥哥披甲入宫……”她声音微颤,带着难以抑制的恐惧,“火焚昭阳殿……他说……‘你不该依附暴君’……”
话未说完,一滴泪滑落颊边,在月光下亮得刺目。
萧玦瞳孔骤缩。
厉昭——他的心腹掌印太监——早已将“七皇子近来异常”记入起居注。
军报、密使、北境联络……桩桩件件,皆非寻常藩王所为。
而此刻,虞妩华这一梦,竟与朝中暗流惊人吻合。
他盯着她许久,终是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圣谕下达:七皇子萧珩取消扈从资格,禁足王府,非诏不得出入。
消息传至七王府时,萧珩正站在沙盘前,手中令旗悬于半空。
闻言猛然摔旗拍案,怒喝:“是她告的密?!虞妩华!你竟敢……”
沉砚低头立于阶下,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入掌心。
他袖中藏着一枚旧铜牌,上面刻着一个“虞”字,锈迹斑斑,却依旧清晰可辨——那是虞父战死前亲手交予他的信物,也是他一生誓守虞家的凭证。
可如今,虞家的女儿,却用一场梦,将另一位曾誓要护她周全的男人推入深渊。
他抬头望向窗外,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而在昭阳殿深处,虞妩华正凭窗而立,手中轻轻摩挲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素笺。
纸上尚无字迹
她的指尖掠过纸面,极轻,极缓,如同抚过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风从窗外灌入,吹动她银白长发,也吹动那张素笺微微颤动。
仿佛,已在等待燃烧的那一刻。夜更深了,昭阳殿的灯火却未熄。
虞妩华端坐于密室中央,面前铜盆中余烬未冷,灰白如雪的纸屑蜷缩着,像一只死去的蝶。
那行“望君护虞氏一门”早已化作烟尘,可她耳畔仍回荡着那些低语——无数个“她”在火光将灭时齐声呢喃,似哀叹,似质问,似前世残魂不肯安息的控诉。
指尖微颤,她垂眸凝视掌心一道旧疤——那是少年时为救萧珩,被敌军箭簇划过的痕迹。
如今早已结痂,却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
软弱是死路一条,仁慈更是奢望。
这一世,她不求谁护她周全,只求亲手将所有背叛者拖入地狱。
哪怕脚下踏着血路,哪怕身后再无归途。
她抬手,轻轻一拂,将最后一点灰烬扫入暗匣,锁进檀木箱底。
随即取出一张素笺——正是此前摩挲良久的那张薄纸。
她蘸了特制药水,在纸上虚写几笔,字迹隐去如雾。
而后唤来绿芜,低声吩咐:“送出去,按原定路线,务必与七爷今夜所用军报同批递入。”
绿芜领命而去,身影没入夜色。
子时三刻,七王府书房烛影摇红。
萧珩展开最新军报,眉头紧锁。
北境先锋营调动迟滞,粮道受阻,种种迹象皆显异常。
他正欲提笔批注,忽觉纸面微热,墨痕竟缓缓浮现——
八个朱红小字,赫然显现:贵妃亦在必杀名单。
“什么?!”他猛地站起,椅子轰然倒地。
他瞪着那八字,瞳孔剧烈收缩,仿佛被利刃刺穿胸膛。
“不可能!我亲口承诺过……她是我唯一想保的人!谁敢动她?谁有资格把她列入清除之列?!”
他怒极反笑,一掌拍向案几,“我要清君侧,是为了铲除暴政、还政于民,不是为了伤她一根头发!”
可话音未落,身旁副将已交换眼神,神色复杂。
一人迟疑开口:“殿下……若连贵妃都在名单上,那这‘清君’之举……究竟是为天下,还是……为私情?”
室内骤然陷入沉默。
烛火噼啪炸响,映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沉砚立于门侧,始终未发一言。
他目光落在那行显字之上,心头如遭重击。
他曾以为萧珩起兵,只为拨乱反正,替虞家洗冤,替边关将士讨一个公道。
可如今,连虞妩华都被列为必杀之人……这场所谓“义举”,到底还剩几分纯粹?
他悄然退后一步,袖中手指收紧,触到半页残令的棱角——那是今晨从烧毁密函中抢出的草稿,尚未呈交,却已足够让他心神震荡。
风自窗隙钻入,吹得烛焰狂舞,墙上映出扭曲人影,宛如群魔乱舞。
而在宫墙深处,虞妩华倚在窗前,望着天边残月,唇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人心最易动摇,尤其当信念开始怀疑自己。
她不需要他们立刻反目,只需一丝裂痕,便足以让猜忌生根发芽。
明日秋狝启程,山高林密,刀剑无眼。
而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窗外屋檐轻响,一道黑影掠过飞瓦,无声远去。
风更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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