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投井的消息传到昭阳殿时,虞妩华正倚在窗畔描一幅兰草图。
笔尖一顿,墨色在宣纸上晕开一簇幽暗的影,像极了那夜春祀宴上,火光映照下的凤袍残角。
白芷跪在殿心,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娘娘……人已经捞上来了。手里攥着的那块布,是您当日穿的凤袍袖口碎片,边上还有焦痕,像是从大火里抢出来的。”
殿内静得可怕。
铜炉中沉水香缓缓燃尽,一缕青烟袅袅升腾,扭曲如魂。
虞妩华放下笔,指尖抚过画上那株孤兰——叶尖微颤,似有风来,却无风动。
她没说话,也没动。
良久,才轻轻一笑。
笑声很淡,却让白芷脊背发凉。
“他们想用一条命压我低头?”虞妩华转过身,眸光清冷如霜,“倒真是打得好算盘。”
白芷抬眼,眼中满是忧惧:“可民间已有流言,说您因妒杀人,逼死无辜舞姬……百姓不懂宫闱权谋,只听街头巷尾一张嘴。若民心动摇,恐损凤仪,更怕陛下……”
“陛下?”虞妩华冷笑一声,站起身来,素白长裙曳地无声,“他要的是后宫安稳,不是什么‘贤德之名’。至于民心?”她缓步走近铜镜,凝视镜中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我不需要他们爱我,只需要他们怕我。”
她说完,抬手一挥,将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兰草图扫落在地。
“传令下去。”她声音陡然冷厉,“红绡尸身即刻洗净更衣,以八品乐官之礼厚葬,棺木用楠木,披彩帛三重,出殡日鸣钟九响。”
白芷愕然抬头:“这……太过逾制了!她不过是个教坊舞姬,如何当得起乐官方礼?”
“当不起?”虞妩华唇角微扬,眼神却森寒如刃,“那就让她死后配得上。我要全京城都知道——她不是被贵妃逼死的贱婢,而是被权臣胁迫、舍身护亲的烈女。”
她顿了顿,眸光一闪:“再拟祭文,本宫亲笔所书:‘舞袖承恩,难避风波;玉碎香消,谁辨忠奸?’”
白芷心头一震,已明白其意——这是要将一场构陷,反手化作道德审判的利剑。
可她仍迟疑:“可若礼部追究……”
“追究?”虞妩华冷笑,“他们不敢。因为他们知道,真正该跪的,不是我。”
她走向密室,取出一卷陈旧图册——那是她借前世记忆,命周仲安秘密复原的春祀夜舞阵图谱。
图上每一舞者的位置、足印深浅、动作轨迹,皆经药水显影还原。
“把这张脚印拓印百份。”她将图拍在案上,“张贴于城南教坊司门前,加注一行字:‘观此图者,可知真凶为何人。’”
白芷呼吸一滞。
这已不只是反击,而是公然挑衅。
可她忽然懂了——虞妩华从不解释,也不辩白。
她只把真相撕开一道口子,任世人自己去窥探、去议论、去沸腾。
三日后,京城哗然。
教坊司前人头攒动,百姓争相围观那幅诡异的足印图。
起初不解,后有识字老儒细细对照舞序,猛然惊呼:“你们看!这七名舞姬本应错步回旋,可她们却齐齐踏向龙柱方位——分明是被人强行改了舞阵!”
又有人指出,图中一名舞姬右足印极深,左足虚浮,明显是被推搡所致。
“听说那红绡家里老父病重,母姐被拘在礼部衙役家中做粗使?”茶馆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乐师拄着拐杖,声泪俱下,“那孩子来找我学舞时才十三岁,说只想赚些钱救家人……她不愿跳那‘凤夺龙目’的逆舞,可主簿拿她全家性命威胁她啊!”
他说着,颤巍巍掏出一块洗得发白的绣片:“这是她留在我这儿的平安符……如今,成了她的遗物。”
消息如野火燎原。
百姓怒不可遏。
昔日高高在上的礼部官员,竟逼良为娼、驱人赴死?
几个参与构陷的府邸接连遭石块投掷,门匾被泼黑漆,不得不闭门谢客。
而虞妩华——那个曾被传言“妒杀伶人”的贵妃,反倒成了唯一为红绡正名的人。
风向,彻底逆转。
勤政殿内,萧玦听完密报,久久不语。
他盯着手中那份拓印图,指节微微发白。
“她没哭。”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如雷滚过云层,“可有人跪了。”
身旁太监伏地不敢接话。
萧玦缓缓抬起眼,望向昭阳殿方向,眸底翻涌着难以捉摸的情绪。
他原以为,她是棋子,是工具,是他用来制衡文官的一枚锋利匕首。
可如今看来——她早已不在局中,而在局外执棋。
更可怕的是,她不动声色,便将一场针对她的污蔑,反手化作斩向整个礼部的铡刀。
窗外忽有风起,卷起案头一份未封的折子。
萧玦瞥了一眼,正是那道“暂缓西北军饷”的误递奏章副本。
他沉默片刻,终是将其抽出,投入紫檀木匣,锁入暗格。
有些事,不能再让她先知道。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同一时刻,昭阳殿密室内,虞妩华正将另一份完全相同的折子,轻轻合上。
她指尖划过纸面,唇角微扬。
“你想藏?”她低声自语,“可你忘了——我比你多活了一世。”
烛火摇曳,映出她半边侧脸,美得摄魂,也冷得彻骨。
下一瞬,她提笔蘸墨,在空白奏疏上写下第一行字——
笔锋凌厉,如刀破夜。第113章 她没哭,但有人跪了(续)
紫宸殿东阁,烛火通明。
虞妩华的奏疏呈上时,萧玦正批阅边关急报。
内侍低眉顺眼地将玉匣捧至御案,退步三尺,不敢抬头。
那封奏疏并未用寻常黄绫裹束,而是以玄色丝线缠封——这是后宫妃嫔极少敢用的礼制,唯有重大军国密议方可启用。
可她用了。
萧玦指尖一扣,丝线应声而断。展开奏疏的刹那,瞳孔微缩。
不是哀怨陈情,不是请罪辩白,更非妇人之仁的悲悯控诉。
而是条分缕析、层层递进的诛心之策。
“影阁余党未清,杜衡藏匿西境,私通肃州节度使,其信使三日前经由潼关入京,藏身于城南旧货栈中。”
“臣妾所得密报附后,含账册残页、驿传印鉴及藩王手书摹本。”
“另查得,‘暂缓西北军饷’之议,并非兵部误递,实为杜衡门生周礼在礼部暗中推动,欲借边军饥疲之机,引发哗变,嫁祸于昭阳殿。”
字字如刀,直剖朝局命脉。
最令萧玦震怒的,是那份他亲手锁入暗格的误递折子——此刻竟赫然列于附件之中,且被她以朱笔勾连数处关键节点,与西境马市动荡、粮草滞运一一对应,竟拼出一幅足以动摇社稷的阴谋图景。
他猛地抬眸,望向殿外沉沉夜色。
他知道她在等什么。
不是奖赏,不是宠爱,甚至不是权力的认可。
她在等他承认——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能执笔定乾坤的人。
风穿廊过,卷起奏疏一角。末尾,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陛下可见,一人逃匿,便可动摇国本。若不根除,明日便是兵变。”
笔锋凌厉,如刀破夜。
萧玦沉默良久,终于提笔批复:“准所请,着刑部、大理寺、内廷监联合彻查,钦此。”
诏令下达不过三日,雷霆骤落。
杜衡于城郊别院被捕,抄出密信数十封,其中竟有藩王许其“共治天下”的誓书;其门生党羽牵连三十七人,尽数贬谪北疆苦寒之地;礼部整肃,尚书引咎致仕,太子太傅临危受命,暂摄部务。
朝野震动,百官噤声。
消息传入后宫那日,正值晨雾未散。
六宫妃嫔齐聚昭阳殿外,锦缎曳地,环佩无声。
云婕妤率先跪下,泪流满面:“谢娘娘为我等洗冤,还清白于天下!”
明霞夫人亦俯首叩拜,声音哽咽:“愿奉凤令,生死不渝!”
人群如潮水般伏倒,唯有一人立于高阶之上。
虞妩华倚在朱红廊柱旁,晨光斜照,映得她眉目如画,却无半分暖意。
她未迎,未扶,也未言。
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尖轻抚胸前那枚鎏金凤印——那是前日萧玦亲赐,象征协理六宫之权。
她触得极慢,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
不是喜悦,不是得意,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这一步,她终于走到了能与帝王平视的位置。
而在宫墙深处,御书房内,萧玦立于窗前,手中长剑出鞘三寸。
寒光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曾以此剑斩尽政敌,血染宫门;也曾以此剑逼死背叛者,冷眼送葬。
可今日,他拔剑,不是为了杀谁。
是为了试一试——
那支朱笔,是否已重过他的剑。
夜风忽起,吹动檐角铜铃。
一声,又一声,似远似近。
而在教坊司外的巷口,一盏孤灯摇曳,照亮了说书人摊开的惊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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