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的晨光来得迟。
厚重的云层压着宫檐,将整座后宫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静谧之中。
可这寂静并未持续太久——自昨日圣旨宣读完毕,一道“贵妃协理六宫,凡奏章批红,皆可代阅”的谕令如惊雷滚过深宫,搅动了所有人的神经。
此刻,昭阳殿外已排起长队。
各宫妃嫔身着盛装,或孤身前来,或携婢同行,眉眼间神色各异:有惶恐试探者,有强作镇定者,更有几位眼中藏火、唇角微绷,似不甘心就此俯首。
她们手中捧着请安帖、诉苦状、陈情书,乃至贡礼单子,无非是想在这位新掌权的贵妃面前露个脸,争一线生机,或是探一探虚实。
而殿内,虞妩华端坐凤椅之上,银发束以九凤衔珠金冠,一身素白底绣赤金云纹的常服,不施浓妆,却自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仪。
她手持朱笔,指节修长稳定,落笔如刀,毫不迟疑。
案头堆叠的奏章高如小山,皆由内侍省初筛后送至昭阳殿。
她先看尚药局呈报的六宫用药记录,眉头微蹙,随即提笔写下:“自即日起,‘宁神散’月例停发;六宫医药统归尚药局直管,非经本宫亲批,不得擅自调配。”
白芷立于侧旁,低声提醒:“娘娘……陛下未曾明旨允您参政,如此大动干戈,怕是会授人以柄。”
虞妩华笔尖一顿,朱砂滴落纸面,宛如血绽。
她抬眸,目光清冷如霜,“他给了我刀,就得容我杀人。”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木。
紧接着,她翻至内侍省人事名录,一眼便锁定了魏长林安插在掖庭、浣衣局与御膳房的三处冗衙。
她勾出名单,批下八字:“机构虚耗,即日裁撤。”
白芷心头一紧。
魏长林是内侍省大总管,先帝旧人,虽表面归顺萧玦,实则暗中勾连文官集团,势力盘根错节。
这一刀斩下去,等同于当众削其羽翼。
但她没再劝。
因为她看见虞妩华的眼——那双曾含笑承欢、也曾含泪饮恨的眸子里,如今只剩沉渊般的冷静与决绝。
没有愤怒,没有犹豫,只有猎手盯住猎物时那种近乎残酷的专注。
午时刚过,周仲安悄然入殿,官袍未整,额角微汗。
“回禀贵妃,已有七十二名妃嫔连服三日‘解毒丹’,情绪渐稳,部分人已能回忆起临产前后之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说起……孩子啼哭到一半突然没了声,稳婆说是夭折,可她们分明记得,胎发乌黑、四肢健全……根本不像是死婴。”
虞妩华指尖轻叩扶手,指腹摩挲着玉雕凤首上的一道裂痕——那是前世被打翻砚台时砸出的印迹,如今竟成了她重掌权柄的见证。
“查。”她只说一个字,“当年所有产房当值的太医、稳婆,活着的,带回来问话;死了的,掘坟验骨。”
周仲安点头欲退,却被她叫住。
“还有张嬷嬷。”虞妩华缓缓闭眼,似在回忆什么极痛的画面,“给云婕妤接生的那个——她不该在三天后就暴毙。查她死因,查她身后有没有人收殓、有没有留下遗物。”
语毕,殿内一时寂静。
周仲安退出时脚步沉重。
他知道,贵妃不再只是反击仇敌,而是要掀开一层层腐烂多年的宫墙,把那些被掩埋的白骨,一一拖到阳光下曝晒。
夜深人静,烛火摇曳。
虞妩华仍在灯下整理文书。
她素来习惯在深夜梳理线索,此时万籁俱寂,思绪最为清明。
忽然,她动作一顿。
一份来自户部的田赋折子引起她的注意——并非内容,而是边缘一道极细的墨痕。
看似不经意划过,角度歪斜,像是翻页时笔尖误触。
可她多看了两眼,心弦骤然绷紧。
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禁方辑录》,那是鹤龄道人临别所赠的奇书,专录前朝秘术、符咒、密语。
翻开某一页,对照那墨痕的走向与转折,她瞳孔微缩——
竟是“影阁”标记!
前朝秘谍组织“影阁”,专事文字密写、符号传讯,以符印嵌于公文边角传递机密,历来只为帝王直属,早已随前朝覆灭而销声匿迹。
如今竟重现于大宣户部折子之上?
她立刻追查该折子经手流程,得知原稿出自杜衡书房一名小吏之手,经誊抄、封缄、递送,层层流转,最终混入日常奏章送往御前。
而那个小吏……早在三日前便称病告假,至今未归。
虞妩华静静坐在灯下,指尖抚过那道墨痕,仿佛能感受到背后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黑暗中冷冷窥视。
她忽然笑了。
笑意很淡,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墨先生……”她低语,“你还活着。”
那个曾为杜衡幕僚、号称“智囊”的神秘策士,本应在杜衡倒台那夜便焚宅自尽。
可现场只找到一具焦尸,面目全非,无从辨认。
她当时便存疑,如今终于找到了痕迹。
他没死。
他还在,而且已经悄然织网,试图延续杜衡未竟之事。
烛火噼啪一响,映得她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如同戴上了另一副面具。
她缓缓合上《禁方辑录》,将那份户部折子轻轻推至案角。
片刻后,她唤来白芷。
“去取一份空白田赋折子来。”她淡淡道,“我要重抄一份。”夜色如墨,昭阳殿烛火未熄。
虞妩华端坐案前,指尖轻捻着那张重抄的田赋折子,目光沉静似水,却暗藏锋刃。
纸面平整,墨迹匀称,白芷仿得极好——连原稿上那一处微不可察的顿笔都分毫不差。
唯有她知道,那看似寻常的“暂缓西北军饷拨付”八字,早已将一道温顺的请奏变成了点燃边关火药的引信。
她不急于出手,只等风起。
两日后,宫中波澜不惊,可外廷已有暗流涌动。
她通过安插在户部的耳目得知,那份“误递”的折子已被悄然传抄,经由一名低阶书吏之手,流入城西一处废弃道观。
那里曾是前朝影阁联络点之一,如今荒草丛生,却是逃亡者的庇护所。
“他看了。”虞妩华低声自语,唇角微扬,“而且,信了。”
她太了解墨先生——杜衡最隐秘的谋士,惯于借势而动,以乱制胜。
若朝廷真要断西北军饷,必引发边军动荡,正是他们反扑的最佳时机。
可这道命令本就是虚招,只为诱蛇出洞。
真正的军饷调令早已按原计划发往兵部,纹丝未动。
第三日清晨,急报入宫。
西境守将遣使快马加鞭进京,称“军心浮动,士卒喧哗,疑有奸人造谣动摇军纪”,请求朝廷速予澄清。
奏章呈至勤政殿时,萧玦正在批阅边防图录,闻言猛地抬头,眸光如电。
“暂缓军饷?”他冷笑一声,将折子重重摔在案上,“朕何时下过此令?”
身旁太监伏地不敢言。
他知道,这道折子虽盖有户部印鉴,却未经御览,更无朱批。
可问题在于——它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贵妃协理六宫的批红名录之中,并被标注“宜速议决”。
萧玦沉默良久,指节叩击龙椅扶手,一声声如鼓点敲在人心。
他忽然问:“贵妃近日可曾召见外臣?”
“回陛下,未曾。”
“她与朕的奏章,是否同阅?”
“每日辰时,昭阳殿专人领取副本,从无延误。”
萧玦眸色渐深。
不是愤怒,而是警觉——一种猎人发现猎物反向追踪时的凛然清醒。
他起身踱步,目光扫过满架密折,最终停在一只紫檀木匣上。
那匣子小巧精致,锁扣为机关铜钮,唯有他一人掌握开启之法。
此刻,他缓缓取出一封尚未呈报的密折,放入其中,轻声道:
“有些事……不能再让她先知道。”
窗外月色清寒,树影婆娑。
一道黑衣身影悄然退下,融入夜色——那是新调来的贴身记录官,面无表情,袖中笔册已记下今日所有问答。
与此同时,昭阳殿内,虞妩华正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女子眉目如画,眼底却无半分温度。
她轻轻抚过鬓边银发,忽而低笑:“你想藏?可你忘了——我比你多活了一世。”
她转身走向密室,从暗格取出一卷泛黄簿册,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三个字:影阁录。
就在此刻,殿外传来轻微脚步声。白芷神色复杂地进来,低声禀报:
“娘娘……杜衡被捕第三日,狱中刚传出消息。”
虞妩华执笔的手微微一顿。
“说。”
“红绡……投井自尽了。”白芷声音压得极低,“遗体打捞上来时,手中紧握一片破碎绣片,洗得发白,边缘焦灼,像是从大火里抢出来的……据认,正是春祀那日,您所穿凤袍的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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