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的风卷着桂花香,漫过院墙时,像给院子撒了把碎金。思砚踮着脚够院角的桂花树,枝桠上缀满米黄色的小花,挤挤挨挨的,藏在深绿的叶底,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铺在青砖地上,像层香软的毯。他伸出手接,花瓣落在掌心,细得像碎米粒,却带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
“别爬树,枝桠脆,容易摔。”外婆端着竹匾走过来,匾里铺着层干净的棉布,“处暑打桂,香透一秋。这花得趁晴天摘,带着露水的才香,阴雨天摘的,晒出来会发潮。”她用竹竿轻轻敲着花枝,桂花像雨似的往下掉,落在匾里“沙沙”响,“等晒干了,给你装在香囊里,念书时揣着,醒脑。”思砚蹲在匾边,捡着落在地上的花,指尖沾着黄粉,他凑到鼻尖闻,笑出声:“比糖罐还甜。”
母亲在厨房蒸米糕,糯米粉在筛子里“簌簌”落,混着桂花的香漫出来。外婆传下来的青花钵放在案上,里面是刚腌的桂花糖,蜜色的浆里浮着花瓣,“这钵子腌了三十年桂花,”母亲往粉里拌糖,“你外婆说‘老钵腌桂,香得久’,每年都要留半钵底,掺着新花续下去,像日子,一代接一代。”思砚跑进来,抓了把生米粉撒在桂花糖里,被母亲拍了下手背,“等蒸好糕,给你抹厚厚的桂花酱。”他吸溜着口水说:“要给远方的舅舅留块,让他尝尝家里的桂花香。”
隔壁的张阿婆挎着竹篮过来,里面是她家酿的桂花酒,琥珀色的酒液里泡着整枝的桂花,“我家老头子说,处暑的桂花酒要埋在桂花树下,过了重阳再挖出来,喝着带股土香,”她把篮子放在灶台边,帮母亲把米糕糊倒进蒸笼,“我们的酒配着你的糕,一口酒一口糕,能把秋天的甜都咽进肚里。”
思砚立刻从匾里抓了把鲜桂花递过去,两个孩子蹲在灶台边,看蒸笼里的白汽漫出来,在窗玻璃上凝成雾。思砚的衣襟沾着桂花,是刚才在树下蹭的,他却不在意,指着锅里的酒说“像外婆的老花镜,亮晶晶的”。外公坐在堂屋的藤椅上,用桂花枝剔着烟斗,“这桂花啊,看着小,香味却野。处暑一到,别家院子的香都能飘过来,像好心肠的人,好处藏不住。你外婆年轻时常说‘桂香飘远,是在叫人来尝甜’。”
街坊们来讨桂花时,手里都带着些秋物。李婶端来碗莲子羹,“新采的莲子,煮得糯,配桂花糖正好”;王伯拎着袋新炒的瓜子,“嗑着玩,就着桂花香,越嗑越有滋味”;思砚举着他的小香囊,给每个人看里面的干桂花,黄粉蹭在瓜子袋上,惹得大家直笑“思砚把香撒遍了”。
米糕蒸好时,蒸笼一掀,桂花的甜香“呼”地涌出来,雪白的糕上撒着金粉似的花,像落了层星星。思砚拿起一块,烫得直换手,却还是咬了口,米香混着花香在舌尖化开,他眯着眼说:“比春天的桃花糕还香。”外婆给她抹了勺桂花酱,“慢点吃,处暑的吃食要甜,才压得住秋燥。”
“要给舅舅寄罐桂花糖,”母亲把腌好的糖装进玻璃罐,里面埋着枝完整的桂花,“让他抹在面包上,说这糖里有院子的香。”思砚找来张画,上面画着棵桂花树,树下有个小人举着米糕,说是“舅舅看到就知道我们在想他”。他把画贴在罐身上,胶带沾着桂花,却粘得牢牢的。
傍晚,夕阳把桂花树染成金红色,落在匾里的桂花晒得半干,香气却更烈了。外婆用桂花煮了汤圆,汤里浮着花瓣,思砚捧着碗,连汤带馅都喝了,说“比冬至的汤圆多了股香”。母亲给她剥了个石榴,“慢点吃,你外婆说‘处暑吃榴,多子多福’”。
夜里,桂香顺着窗缝钻进来,混着蛐蛐的叫声。思砚躺在被窝里,手里攥着个桂花香囊,说是“给舅舅的小礼物,梦里也能闻见香”。外婆坐在床边,给他讲桂花的故事,“这花在树上藏了一夏天,就等处暑这阵凉,把香都喷出来,像我们盼你舅舅回家,等了大半年,见面时才更亲”。
母亲走进来,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夹袄,是用外婆织的粗布缝的,领口绣着小小的桂花。“明天穿这个去学堂,”她把夹袄放在床头,“早晚凉了,这布挡风,像裹着桂香的暖。”外婆摸着布面的纹路,突然觉得这处暑的桂花里,藏着最绵长的念——是孩子捡花的手,是张阿婆的酒,是李婶的羹,把秋天的凉都酿成了甜。
这个处暑,没有惊天动地的芬芳,只有院角的桂树、笼里的米糕和家人的相守,却比任何华丽的篇章都更动人。因为他们都知道,最醇厚的香,从来都藏在这些细碎的牵挂里——是思砚沾着花黄的指尖,是外公的烟斗,是母亲抹酱的手,是处暑夜里那缕浓得化不开的香,藏着岁月的温软与期盼。
而那些落在匾里的花,那些腌在罐里的甜,那些藏在画里的念,终将像这渐深的秋意一样,在时光里慢慢沉淀,让每个等待的日子,都带着桂花的香,带着相聚的暖,等那个最牵挂的人,笑着拧开玻璃罐,说声“这糖里的桂花香,和我小时候闻的一个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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