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律玺即将启用的消息像一记闷雷滚过京城上空,朝野震动。
坊间传言,祭典当日,钟声若响,便是天命所归;若寂然无声,则万民协律乃乱政邪说,当以雷霆肃清。
裴九渊是夜里翻墙进的七王府。
他浑身湿透,左肩一道刀伤渗着血,怀里紧揣一封密报,用油布裹了三层。
守门暗卫认出是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位素来游走权贵之间、八面玲珑的御前侍读学士,竟亲自涉险送信。
“皇后安排了七名乐工。”他在书房角落喘息着开口,声音压得极低,“都是‘净音汤’试药活口,神志被药侵蚀,只记得皇室颂曲的调子。祭典时他们会登钟台,在万众面前‘自发’奏乐——以此证明唯有血嗣血脉才能引动钟灵共鸣。”
沈琅站在灯影里,手指掐进掌心。
她见过那些喝过净音汤的人:眼神空洞,嘴角抽搐,有时突然跪地背诵早已废止的《正音律典》,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傀儡。
“这是假神迹。”她咬牙道。
“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真’字。”萧澈倚在门边,嗓音虚弱却冷峻,“百姓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能让他们闭嘴的理由。”
苏锦黎没说话。
她坐在案前,指尖轻轻划过一张泛黄的地图——那是静音阁密室与律源窟的全貌图,由韩四娘连夜拼合复原。
她的目光停在钟台投影正下方那个隐蔽夹层,忽然抬手,一指戳向地面。
“他们要造假声?”她声音很轻,却如刃出鞘,“那我们就让真声从地底出来。”
众人一震。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铁三爷。
那个聋哑的铸钟匠遗族,自进入地宫后便再未离开。
他蹲在第七层石壁前,用手感知每一道裂痕的走向,像在倾听沉睡百年的脉搏。
苏锦黎走到他面前,展开图纸,指着一条预设的密道线路:“我们要打通这条通道,连接‘心鸣钟’阵列与主钟基座。你做得到吗?”
铁三爷抬头,双眼深陷却亮得惊人。
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然后用手语比出三个字:交给我。
行动前夜,地宫寂静如墓。
风从幽深通道口灌入,吹得火把摇曳不定。
其他人都已撤离,只有铁三爷独自留在律源窟深处。
他坐在一面青铜古镜前——那是前朝留下的“照心镜”,据传能映出执槌者内心最深的执念。
他伸手抚摸镜面,动作极轻,仿佛怕惊醒什么。
然后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炭笔,在镜背缓缓写下一行字:
我妻死于无声之夜,我聋于不愿再听谎言。
写完,他闭上眼,良久不动。
再睁眼时,他解开衣襟,掏出一只小布袋。
倒出来的是七枚铜钱,磨损严重,却是他三十年积蓄。
他将铜钱投入熔炉,火焰腾起,映红他沟壑纵横的脸。
铜液流转,最终凝成一枚小小的钟舌——非金非铁,带着手工捶打的粗糙纹路。
他捧着它,一步步走向那口被称为“哑钟”的残钟。
此钟百年未曾鸣响,传说因初代正音使以谎言封缄,故天地不纳其声。
他跪下,亲手将铜舌嵌入钟内。
随后,他站起身,面对七口排列整齐的“心鸣钟”,双手缓缓抬起,结出最后一个手语:
这次,让我替她说完。
话音落下的刹那,地宫深处传来一阵极细微的震颤。
不是钟声,也不是敲击。
而是七口心鸣钟同时轻颤,频率奇异同步,竟与民间传唱的《太平引》终章完全吻合——那是一首从未正式记录的歌谣,只在老人哄孙、妇人洗衣时低声哼唱。
可此刻,它们记住了。
就像千万个夜晚,有人在灶台边低语,有人在病榻前呢喃,有人在雪夜里呼唤归人……这些声音从未消失,只是被藏进了钟壁的年轮里。
铁三爷仰头望着头顶石穹,眼中第一次有了光。
是沉默者的审判日。
而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向钟台之时,皇后扶病出席,面色苍白却唇角含笑。
她亲手将承律玺交予太子,动作庄重如仪。
第一槌落下。
七名净音乐工机械拨弦,琴音干涩刺耳,如同枯枝折断。
主钟毫无反应。
第二槌,力道更重。
太子额角青筋暴起,催促的目光如刀般射向乐工。
他们额头渗出血珠,手指痉挛,仍无法奏出半缕和谐之音。
就在这一刻——
地宫第七层,那面刻满远古符号的石壁,忽然微微发烫。
一股低沉的震波自“律源窟”深处升起,沿着千年钟脉悄然传导,直指钟台之下。
没有人听见它。
但它正在醒来。无需修改
主钟轰然长鸣的那一刻,天地仿佛被撕开一道口子。
声浪自钟台中心炸开,如潮水般席卷全场。
那不是清越悠扬的礼乐之音,而是一声沉郁顿挫的长啸,像是百年人间冤屈积压成风,终于找到了出口。
广场上数千人齐齐后退,有人跌坐在地,有人掩耳惊叫——可这声音并不刺耳,它只是太“真”了,真到让人无法承受。
七名净音乐工在声波触及身体的瞬间猛然一震,眼中的混沌如雾散去。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指,忽然发出嘶哑的哭喊。
一人猛地撕开衣袖,露出臂上烙印——一个扭曲的“缄”字,周围皮肉焦黑溃烂。
那是正音局用来封禁声灵的“缄语印”。
另一人踉跄扑倒,用尽力气吼出一句断续的话:“我……我记得……我女儿死前叫我爹……”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百姓哗然。
太子脸色剧变,一把抓起承律玺就要往偏殿逃。
他脚步刚动,一道身影横空截出——崔明瑜立于石阶之上,素衣如雪,手中高举一面青铜古镜。
“尚仪监证!”她声音冷冽如霜,“此玺激活之时,钟未应血嗣之手,反向民声三鞠躬!天意昭昭,岂容篡改?”
众人抬头,只见主钟底部竟缓缓弯折三次,如同俯首致敬。
而镜中影像清晰映出:钟体第七层的裂音环正在自行拆解,七道光流如游龙般顺地脉散入四方,所过之处,井水微漾,老树抽芽,连城外荒地的枯草都泛起一丝绿意。
萧澈拄着乌木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带着咳喘。
他走到钟台中央,抬手抚上钟身,指尖沾了血,却笑得极轻:“从今往后,没有谁能替百姓决定——哪句话值得被听见。”
风静了。
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也照进无数双曾习惯低头的眼睛里。
三日后,朝廷仍未颁诏定论。
苏锦黎独坐书房,窗外雨丝斜织,檐下铜铃不响。
她望着手腕内侧那道浅疤——前世被继母命人按在香炉上烙下的印记,如今竟隐隐发烫,像某种遥远的呼应。
忽闻外院一阵骚动,却不喧闹,反倒压抑得奇怪。
她起身推门而出,穿过回廊,直抵照心台。
铁三爷站在那里,双手颤抖地捧着那口“哑钟”。
晨光洒在他布满老茧的手背上,他闭目良久,忽然张口——无声,但唇形分明是两个字:“谢……谢……”
围观百姓沉默跪地,无人鼓掌,无人欢呼。
只有一片静默,庄重如誓。
而在地宫最深处,律源窟的石门不知何时开始缓缓开启,一道温润金光涌出,照亮壁上最后一行古铭:
“当最后一个沉默者开口,钟便完成了它的使命。”
苏锦黎站在台阶之上,目光沉静地望向那口嵌入铜舌的“哑钟”。
它虽无响,却在每日子时微微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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