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府密室,烛火微摇,映得墙上舆图边缘泛着昏黄的光。
苏锦黎坐在主位,指尖轻点桌面,目光落在摊开的黄河水道舆图上。
她指尖停在潞州渡口,声音不高,却如刀锋划过寒夜:“他们不敢走官驿,必选夜航夹河。”
韩四娘立于侧旁,低声禀报:“探子回报,三艘‘粮船’已伪装完毕,辰时启运,船上暗舱可载铜料千斤。”话音落,室内一片沉寂,唯有风掠檐铃,发出细微脆响。
苏锦黎不语,只抬手命人取来一卷细麻布——正是从谢怀山宅中搜出的“云鹤笺”残片。
那纸早已焦黑破损,看似毫无痕迹,但她将它浸入特制药水中,片刻后,原本空白处浮现出一行小字:“午时风动,钟鸣即焚。”
字迹清瘦,墨色偏暗红,与谢怀山惯用的印泥一致。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笑了。
笑意极淡,像雪地里绽开的一线梅痕,冷而锋利。
“他们怕声音。”她缓缓道,“那就——让他们听见大地在说话。”
次日清晨,京城各大坊市悄然流传起一则怪闻。
钦天监昨夜观测到“地脉隐震”,主“匿金者败,藏器者亡”。
起初百姓只当是无稽之谈,可茶楼酒肆间,说书人已开始唱《铜殇记》——讲的是前朝大将贪功私铸兵器,熔毁宗庙祭器,结果全军夜宿古庙时,地下忽传钟鸣,将士惊醒,却发现脚下泥土裂开,白骨森然,皆是当年被毁礼器所化冤魂。
故事越传越神,有人说听到了城南地底嗡鸣;有老农称自家井水一夜浑浊,打上来竟带铜锈味;更有甚者,在漕运旧道附近拾得一块烧焦木片,上面隐约可见“工部采造”字样。
人心浮动之际,钦天监少监郑明远亲自登台国子监,身披玄袍,手持玉简,发布《坤灵示警录》。
“土德承天,不容欺瞒。”他立于高台之上,声如洪钟,“今岁春分未至,而艮位三震——此非天灾,乃人祸将发之兆。匿军资者,逆天地;毁礼法者,动阴兵。若不自省,恐有崩堤之祸!”
士林哗然。
十余名年轻御史当场联名上书,请查“军资流向与地气异变关联”。
大理寺门前竟排起长队,百姓自发呈递“地鸣见闻录”,要求朝廷彻查“地下藏铜案”。
午时将近,城南乐坊外人头攒动。
正音局匠人在沈琅带领下,设下一场“音测地脉”演示。
一根青铜律管插入土中,连接一口小型测音钟。
围观百姓只见钟体无风自动,发出低频嗡鸣,声如闷雷,隐隐震动脚底。
“这是地下金属共振所致。”沈琅立于台前,神色沉静,“铜性导音,若地下埋藏大量金属,便会因气温、气流变化引发共鸣。我们昨日在此处测得声波频率为‘徵调偏低’,今日却转为‘宫音震荡’——说明有新的铜料正在移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问题是,安国公府名下并无矿产,兵部账册也无新购记录。那么……这些铜,是从哪儿来的?”
人群中一阵骚动。
就在此刻,一名工部小吏突然起身离场,脚步急促,袖摆微动。
他刚绕过街角,便被一道黑影拦住。
韩四娘从暗处走出,手中已扣住一张尚未送出的传信。
“想走?”她冷笑,“你们主子不是说‘钟鸣即焚’吗?怎么,还没等到钟响,倒先慌了?”
那小吏脸色惨白,挣扎欲逃,却被两名暗卫按住双臂。
韩四娘展开信纸,眼中寒光一闪——上面赫然写着:“速改道!风声已泄!”
她将信收入袖中,转身望向乐坊方向。
沈琅仍站在台上,面对众人质问从容不迫:“有人问我,这声音会不会是错觉?我只说一句——若真是错觉,为何偏偏在漕运旧道沿线最响?若真是巧合,为何每次钟鸣之后,都有船只连夜启航?”
她抬手指向远处河岸:“你们不妨去问问那些跑船的艄公,最近夜里,有没有听过地底传来的嗡声?像不像……一口沉睡千年的钟,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人群沉默,继而哗然。
有人开始议论兵部账目不清,有人说近年边军装备粗劣,更有人提起去年北境战事失利,疑为兵器断裂所致。
谣言如野火,无声蔓延。
七王府内,苏锦黎站在窗前,听着韩四娘的回报,脸上无喜无悲。
“三艘粮船已迟滞启程,船主频频派人打探城中动静。”韩四娘低声道,“他们开始怀疑……是不是真有‘地脉预警’。”
苏锦黎微微颔首,指尖抚过案上那份复原的“云鹤笺”。
“不是怀疑。”她轻声道,“是恐惧。他们不怕证据,不怕对质,怕的是——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天意。”
她转身,看向墙上舆图,目光落在京城中心的司天台位置。
“郑明远做得很好。他让百姓觉得这不是阴谋,是天谴。”
韩四娘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可若他们孤注一掷,强行运货呢?”
“那就让他们运。”苏锦黎唇角微扬,眸光如刃,“运出去,才能看得见。看得见,才能定罪。”
她拿起那张复原的“云鹤笺”,指尖缓缓划过那行“钟鸣即焚”。
“你说他们为什么写这个?”她忽而问。
韩四娘未答。
苏锦黎却笑了:“因为他们知道,真正的雷,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风穿回廊,檐铃轻响,仿佛回应她的言语。
她将信纸轻轻压在烛台之下,像是封存一枚即将引爆的火种。
而在刑部门前,一道青衫身影正缓步而来。
裴文昭手持文书,面色冷峻,袖中紧握一封未拆的密信——正是韩四娘截获的那张“速改道”传信。
他踏上石阶,目光直指大堂深处。
尤其是——当那个写下“钟鸣即焚”的人,终于听见了钟声。
裴文昭踏入刑部大堂时,天光已斜。
青砖地上投下长长的影,他脚步沉稳,衣袖微动,那封“速改道”传信被裹在油纸之中,未沾半点尘灰。
堂内烛火初燃,谢怀山跪于中央,披发覆面,似已昏沉。
两名狱卒守在一旁,神情倦怠。
这不过是个待定死罪的囚徒,朝中无人再提他的名字,连供词都已录了三遍,再无新意。
可裴文昭知道,真正的破局,不在供状堆叠如山,而在一句话、一封信、一个暴露的念头。
“提审谢怀山。”他声音不高,却如铁石落地。
主簿抬头一瞥,皱眉:“裴评事,此人案情已结,圣裁未下,何须再问?”
“案情已结?”裴文昭将油纸摊开,取出那张焦黑复原的“云鹤笺”,轻轻拍在案上,“可他还活着,还能写,还能怕。”
他一步步走向谢怀山,靴声清脆,在空旷大堂中回荡。
囚犯依旧低首,仿佛对世间一切早已麻木。
裴文昭忽而蹲下,与他对视,声音冷而清晰:“你写‘钟鸣即焚’,可曾想过——真正的火,是从人心烧起来的?”
谢怀山猛地睁眼。
那一瞬,眼中没有惊惧,只有深不见底的讥诮。
他嘴角抽动,似笑非笑:“你们赢不了……只要皇庄一日还靠铜换银,这套局就塌不了。”
空气凝滞。
裴文昭不动,连呼吸都未乱半分。
他早知对方不会招,也从未指望一句口供能定乾坤。
他要的,是这句话本身——出自谢怀山之口,记入刑部笔录,盖上朱印,封入卷宗。
他缓缓起身,对身旁书吏道:“记下来:谢怀山供,‘皇庄倚铜换银,此局不灭’。附言其语含讽逆,疑涉宫禁交易。”
书吏手微颤,抬眼看向主簿。主簿咬牙,终未阻拦。
裴文昭转身离堂,手中文书紧握。
他知道,这一句供词,远胜千条证据。
它不是坦白,而是泄露——是权网缝隙里漏出的一丝真相,足以让御前之人警觉,让沉默的大臣动容。
当夜,他伏案疾书,将此案始末梳理成条,另拟《军铜渎法案》五策:一禁工部私调铜料,二设兵造文书双印制,三立边地金属流向监查司,四准民间举证鸣冤,五请复核皇庄账目以正国本。
写毕,天将破晓。
他亲自封缄奏本,加盖大理寺评事印,命人直送通政司,加急呈御前。
与此同时,黄河潞州渡口一片死寂。
原定辰时启航的三艘“粮船”,竟纹丝未动。
押运官三人齐称风寒卧床,脚夫连夜散逃,连船老大也托病不出。
韩四娘快马奔回七王府,跪禀所见:“岸边老柳树上,挂了一只小铜钟,无绳自响,随风轻颤。有人说是鬼祟,有人说是预警,总之——没人敢近船。”
苏锦黎立于檐下,夜风拂面,远处隐约传来风铃声,细若游丝,却刺耳至极。
她望着黑沉河面,唇角微扬:“不是他们不想走,是连运货的人都开始怕了。”
人心一旦动摇,便如沙塔崩塌,无需刀兵,不劳王法。
她转身,对候在一旁的陈拙道:“传令下去,准备第三版《正音要义》增补篇。这一回,我们要教天下人——怎么用耳朵抓贼。”
话音落,檐角测音钟忽又轻震,一声闷响,如心跳般低沉。
战局悄然转向。
而在京城西巷深处,工部库房内,一盏孤灯摇曳。
柳元柏独坐暗影中,手指颤抖地推开一道隐蔽木柜,从中取出一枚铜印。
印面刻着四个小字:兵造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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