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火起的第二天,晨雾未散,街巷已沸。
百姓围在茶肆酒楼,说得活灵活现:“沈家祖坟被雷劈了!半夜轰一声,地底下冒金光,有人看见铜鼎飞出来,直冲云霄!”
有人说那是天罚,报应来了;也有人说那是藏宝现世,只等官府一走就去挖。
可等他们赶到西山,只见断墙焦土,官兵层层封锁,只道是“野火误燃林木”,不许任何人靠近。
赵九龄是第一个踏进废墟的人。
他带人扒开坍塌的石板,在地窖入口处发现了异常——火势极烈,却只烧毁铁门与通道,四周草木几乎完好。
这不是失火,是有人用油引燃,精准封死出入口。
更深的地底,泥土被高温烤成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就在最深处,一块青铜铭牌静静躺在灰烬中,边缘略有熔痕,但主体完整。
上面刻着七个字:永昌元年·御赐祭器。
字体古拙庄重,带着太庙特有的纹饰风格。
赵九龄的手抖了一下。
他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王妃……”他回府时声音发沉,“影库确实存在,而且——它不是私库,是先帝遗物的藏匿之所。”
苏锦黎正立于窗前,手中握着那日烧毁的钥匙残渣。
她接过铭牌,指尖缓缓抚过那行字,目光渐冷。
“他们把皇权当私产,把礼制当遮羞布。”她轻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让天下人亲眼看看,什么叫‘奉天承运’的真相。”
三日后,京城各大书院悄然流传起一份拓本。
纸面粗糙,墨色深浅不一,却是原样复刻。
每份拓本都附有一段无署名的小记:“此器出自西山火场,据传为先帝未启用之年号‘永昌’所铸祭器。然今太庙所陈,形制迥异。诸君治学,可曾辨其真伪?”
起初只是士子间私下议论,很快便掀起波澜。
大理寺评事裴文昭率先上疏,奏请重启“累世欺君案”。
他在折子里写得锋利:“若宗庙神器皆可篡改,则礼法何存?若天子信物亦能私藏,则社稷安在?”
更进一步,他提出设立“宗器归藏所”,凡查获真品,一律公开展示,供天下士人观览,以正视听。
朝堂哗然。
礼部尚书拍案怒斥:“荒唐!岂能让叛臣赃物摆进太庙,玷污祖宗灵位?”
户部尚书更是当廷咆哮:“这是要掀桌子!沈家三代辅政,功在社稷,你们现在说他们是贼?那朝廷这些年祭拜的又是什么?纸糊的神主吗!”
元惠帝沉默良久,未置可否。
而就在这风口浪尖,七王府传出消息:王妃设宴,请十余位清流大儒赴府赏琴。
席间并无酒肉喧哗,唯有炉香袅袅,古琴低鸣。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匠人被请上堂来——正是陈拙,太祖年间参与编钟铸造的唯一在世之人。
他颤巍巍捧出铭牌原件,又取出一套失传已久的“正音图谱”,当场演示如何依律铸钟。
“音不准,则礼崩;器不真,则政亡。”他声音沙哑,“老夫当年亲手所铸之钟,共十二枚,悬于太庙南阁。如今听闻校音已偏三厘——那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满座儒者动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学士扑跪于地,双手抚碑拓放声痛哭:“三十余年啊!我们竟都在伪物前叩首,向虚妄行礼!圣贤之道,何时成了遮羞的帘子!”
舆论如潮水倒灌。
民间自发组织“听钟会”,每日清晨齐聚城门下,只为听七王府校音阁传出的那一声清越钟响。
有人说那音准得像是从天上落下来的,洗人心窍。
街头巷尾开始传唱一首新词:“不拜虚庙,不叩伪鼎,愿闻真声震雷霆。”
苏锦黎坐在书房,听着外头传来的钟声,久久未语。
李砚卿低声禀报:“草案已拟好,《贱籍乐工赦令》全文三千六百字,主张匠户、乐户脱籍为民,子孙许科举入仕。按您的意思,暂不呈报朝廷。”
“很好。”她点头,“现在,该送出去了。”
李砚卿迟疑:“真的要交给沈琅?她毕竟还是沈家人。”
“正因为她曾被践踏到底,才最恨伪善。”苏锦黎淡淡道,“一个连治病药钱都要跪着求嫡母的庶女,不会相信所谓的家族荣光。她只信两样东西——痛,和希望。”
几日后,沈琅在药园接到一封匿名信。
信里没有署名,只夹着一份手抄草案,边角还沾着一点墨渍,像是匆忙誊写而成。
她读完第一遍,手就抖了。
“凡曾参与祭器修造之匠户、乐户,皆可脱籍为民……”
这句话像一把刀,剖开了她三十年来压抑的屈辱。
娘亲死前没能抬进正堂,只因是外室;她十岁就会配药,却被嫡姐踩着手背冷笑:“你不过是个会熬汤的丫头。”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你可以不再是奴。
更重要的是,这份草案出现在她手里的方式——隐秘、试探、带着一丝拉拢的意味。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一声。
烛光下,她将草案贴身藏好,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个低头走路、咳血也不敢声张的弱女子。
窗外夜风拂过残垣,远处城门钟声悠悠传来。
她望着七王府方向,轻轻说了句:
“原来,还有人记得我们。”沈琅将那封匿名信反复读了三遍,指尖在“脱籍为民”四字上久久停留。
夜风从药园破窗灌入,吹得烛火摇曳,墙上映出她瘦削的身影,像一株被压弯却未折的竹。
她忽然起身,吹灭蜡烛,在黑暗中站了很久。
第二日清晨,沈琅照例去给嫡母请安,低头垂手,步履轻缓,一如往常。
可就在穿过西跨院时,她脚步微顿,目光扫过墙根那口废弃的井——井沿石缝间嵌着一枚铜钉,极不起眼。
她不动声色地经过,袖中滑落一根细铁丝,轻轻一拨,铜钉旋开,露出暗格。
账册取出时裹在油布里,沉甸甸的,带着陈年霉味。
她没敢翻开,但知道这是父亲亲信才知晓的密藏之一——影库另一份底账,记录的不只是银钱进出,更是沈家三十年来编织朝堂关系网的命脉:谁收了多少“香火银”,何时递的条子,哪位大人借修祠堂之名挪了军饷……名单上赫然列着三位大学士的名字,连笔迹都仿得惟妙惟肖。
她的手抖得厉害,不是怕,是痛快。
当晚,她借口采药需静心,独守药庐。
月光下,她终于翻开了账册,一页页看过去,像是在读一部血写的家族史。
每一条记录背后,都是她娘亲临死前那一声没能喊完的“女儿”;是她跪着求药却被泼了一身冷水的寒冬;是嫡姐笑着把她熬的补汤倒进猪槽时说的那句:“你也配用这方子?”
“现在,有人告诉我——我可以不再是奴。”
她合上账册,眼中已无泪。
三日后,一份没有署名的情报送到了七王府后角门,由一名卖花老妪转交。
苏锦黎亲自拆开,只看了一眼,唇角便微微扬起。
她并未立即行动。
而是召来韩四娘,低声吩咐:“仿沈知白笔迹,写一封信,就说‘账册已毁,余据速焚’,语气要急,但不能露怯。”
韩四娘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信成,墨迹未干,已被塞进竹管,送往沈府。
当夜三更,沈府书房通风口飘进一股焦糊味。
沈知白披衣而起,盯着炭盆里尚未燃尽的纸角,脸色骤变。
他立刻召集两名心腹幕僚,密令销毁所有旧档,尤其西厢秘阁中的文书箱。
但他们刚动手,巡城司的火把就围了上来。
破门声、喝令声、镣铐相击声混作一团。
沈知白被按在地上时还在笑,仰头望着漫天星斗,嘶声道:“你们赢不了!只要皇权还在,规矩就不会变!”
街角阴影里,苏锦黎静静看着这一幕。
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暗交错。
她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穿透喧嚣:“我们不是要改规矩,是要让所有人看见——门一直开着,只是你们不敢进来。”
话音落下,远处钟声突响。
一声,又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自天际而来,回荡在整座京城上空。
与此同时,七王府寝殿内,萧澈伏案良久,指节发白,唇边渗出血丝。
他强撑着看完最后一行《赦令》草稿,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手中仍紧紧攥着那张纸。
窗外,钟声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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