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照不到的地方,也有灰在烧。
苏锦黎回到七王府时,天已全黑。
檐角的风铃轻轻晃动,像是从远处带回了什么消息。
她没换衣,也没用晚膳,径直走入西厢书房,将那枚青玉扳指放在灯下。
玉质温润,雕工极细,“沈氏世守”四字刻得深而稳,像是家族血脉的烙印。
一个扫星仆役,怎会拥有皇亲贵胄的信物?
除非——他不是偶然得之,而是奉命行事。
她提笔写下一道密令,墨迹未干便交到赵九龄手中:“查钦天监近三个月所有星象奏报,尤其是‘荧惑守心’‘紫气东来’这类要务,我要看原件,不是抄录。”
三日后,赵九龄带回一叠卷宗,指尖微颤。
“王妃,出问题了。”他压低声音,“同一天象,竟有两名官员先后上奏,内容一字不差。连措辞、格式、时辰都一致。”
苏锦黎翻开其中一份,目光落在落款处:郑明远、周崇礼。
前者是钦天监少监,素有才名;后者却是监正亲信,一向闭门不出。
两人平日几乎无往来,却在同一夜观测到完全相同的天象,并呈递内容雷同的奏本。
这不是巧合。
这是有人在统一口径,在操控天意的话语权。
她忽然笑了。笑得极轻,也极冷。
“他们以为,改几行字就能瞒过天下人的眼睛?”她指尖划过纸面,“可天不会说谎,星轨也不会。他们能篡改记录,却改不了星辰运行的轨迹。”
她当即召见李砚卿:“备一份假账,做得真一点——就说是从沈家旧仆手里买来的密档副本,写明每年向钦天监供奉三百两黄金,经手人为周崇礼。”
两天后,她在城南茶肆“偶遇”郑明远。
他正独坐临窗位置,手中握着一本《天文志》,眼神却飘向街口。
见到苏锦黎进来,他微微一怔,随即起身行礼。
“王妃怎么来了这种地方?”
“避雨罢了。”她坐下,命人上茶,“顺便,送点东西给你。”
她将那份“密账副本”推过去。
郑明远起初不解,翻了几页后,脸色骤变,手指猛地一抖,茶盏差点打翻。
“这……不可能。”他声音发紧,“三百两黄金?每年都供?若真如此,我岂会不知?”
“你当然不知。”苏锦黎看着他,“但周崇礼知道。他不需要你知,他只需要你在奏本上签名画押,就成了‘共犯’。”
郑明远沉默良久,额角渗出细汗。
“他们连星轨都能标价?”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那天象示警,说是‘荧惑犯帝座’,主君危臣乱……原来根本不是天意,是他们想让陛下这么看。”
“所以,你需要一个选择。”苏锦黎语气平静,“继续当个听话的笔吏,还是——替真正的天道,说一句真话。”
郑明远抬头看她,眼底有挣扎,也有光亮。
他没有回答,但当晚,他悄悄将钦天监三年内的原始观星记录拓本,藏于一只药匣中,托人送到了七王府后门。
与此同时,韩四娘已依计行动。
她换了身份,扮作江湖术士“玄姑”,头戴帷帽,手持铜铃,在钦天监外围摆摊解梦卜卦。
她专挑那些夜值归来的杂役、书吏下手,一杯浊酒换一句闲谈,几句谶语播下心魔。
第三日,她高声断言:“月掩心宿,贵人将殒,血光不远。”
话音未落,便被巡街衙役驱赶。可流言早已如风扩散。
五日后,东宫传出消息:太子夜半惊起,口不能言,太医诊为“惊悸入心”,束手无策。
元惠帝震怒,召集群臣问策。
郑明远趁机出列,奏曰:“此乃天示警兆,宜遣亲信重臣斋戒祈福,以安星位,镇国本。”
皇帝沉吟片刻,点头应允,并特旨命七王府协办祭祀事宜。
诏书下达当日,苏锦黎便持令进入钦天监档案室。
名义是“查阅古历以定吉日”,实则借机翻检历年星图与奏报底档。
她不动声色,只命赵九龄暗中拓印关键页,尤其是涉及“荧惑”“紫气”等异象的原始记录。
真相正在浮出水面。
另一边,徐璒仍在狱中绝食。
他曾是工部右侍郎,因贪腐案被捕,实则是沈家洗钱链条中的一环。
他咬死不开口,声称不见家人便死也不言。
苏锦黎没有逼供。
她派人送去一碗药膳,炖得绵软温热,附上一张字条:“尊夫人昨夜产女,母女平安。孩子眉眼像你。”
当夜,徐璒伏案痛哭,提笔写下三页供词,详述沈家如何通过皇后胞弟掌控皇庄商行,虚报工程、挪用库银、通过江南盐铁贸易进行洗钱。
但他仍隐瞒了一事。
苏锦黎逐字细读,忽觉一处违和:徐璒提及某次金银交接地点为“松涛阁”。
她皱眉。
松涛阁?
十年前一场大火,早已焚毁,如今只剩断柱残瓦,连地基都被铲平。
他为何用一个不存在的地方?
她凝神回想——徐璒近年从未被派往西山,所有公务皆由下属代行。
他最后一次亲赴皇庄,正是十年前。
记忆停留在过去。
说明他不知道松涛阁已毁,更说明他这些年再未亲往交接现场。
真正经手的人,另有其人。
而那个地方……或许根本不在账上。
她缓缓合上供词,眸光渐深。
沈家有影库。
藏的不只是金银器物,更是他们不敢见光的罪证。
但她暂时不动。现在揭破,只会打草惊蛇。
她转而调阅沈家内部人事簿录。
一页页翻过,目光停在一个人名上:沈琅。
沈家长房庶女,懂医术,原任内院医典司,半年前因救治一名中毒婢女,触怒嫡母,贬去西山药园,掌管草木培植。
苏锦黎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一个被排挤的庶女,懂医,又曾救人……
她抬眼,看向窗外夜色。
那里,有一粒星火尚未熄灭。西山药园深处,暮色如灰。
沈琅蹲在石阶旁,指尖拂过一株新抽芽的雪心莲,喉间又泛起熟悉的腥甜。
她低头掩袖轻咳,血迹渗进衣襟,像一朵枯败的梅。
十年了,这病根从娘胎里带出来,汤药不断,却总不见好。
府里都说她是命薄,连带着父亲也不愿多看一眼。
直到那个戴帷帽的女人出现。
她自称“玄姑”,背着竹篓,说是云游采药人,路过歇脚。
临走时留下一包药,说能清肺络、止咳血。
沈琅半信半疑地试了三日,竟真的喘息平顺了些。
昨夜她甚至梦见自己站在山巅,风从四面吹来,胸口再无滞重。
感激之余,话便多了些。
“你那药园里可还有别的奇草?”韩四娘换了一身粗布短褐,挎着药篮,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怕惊了林间的鸟。
沈琅摇头:“都是寻常药材。不过……”她迟疑片刻,“前些日子我去地窖取陈年当归,倒见了几箱铜器,封得严实,上面刻着‘永昌’二字。”
“永昌?”韩四娘眉梢微动,面上却不显,“可是先帝年号?”
“我也这么想。”沈琅苦笑,“可大哥亲口说过,那是‘先帝遗愿’,不能见光。我问不得,也不敢问。”
韩四娘心头一震,面上却只笑道:“富贵人家的秘密,向来埋得比根还深。”她递上另一小包药丸,“这点雪心莲粉,留着应急。往后若有人问起地窖的事,莫要再提。”
沈琅点头,眼中仍有迷茫,却已多了几分警觉。
消息当晚便传回七王府。
苏锦黎正坐在灯下翻阅沈家人事录,听到“永昌”二字时,笔尖一顿。
先帝未留遗诏,只有一道密旨交由皇后保管,此后再无下文。
而“永昌”正是他登基前拟定的年号,后因星象不利弃用。
如今旧物重现,还藏于沈家地窖——这绝非纪念,而是凭证,甚至是把柄。
影库确然存在。
但她没有动。
反而召来赵九龄:“放个风出去,就说七王府已掌握沈氏贪弊铁证,不日将奏请查封所有产业。”
赵九龄一怔:“现在就动手?”
“不是动手。”她抬眼,眸色沉静如水,“是逼他们先动。”
果然,当夜三更,沈府后门悄然开启。
一道黑影裹着斗篷疾步而出,直奔西山方向。
暗卫早已埋伏多时,一路尾随至半山腰松林,待其翻越断墙之际猛然现身,制伏搜身,在其贴身内袋中搜出一枚青铜钥匙——雕工古拙,柄端刻有“永昌”铭文。
赵九龄亲自押人带回,将钥匙呈上。
苏锦黎接过,指尖摩挲过那两个字,忽而起身走向院中火盆。
炭火正旺,她轻轻一抛,钥匙坠入烈焰,顷刻发红、扭曲,终化为一团赤亮铁水,缓缓流淌。
“让他们以为丢了钥匙就够了。”她望着火光,语声极轻,“真正的陷阱,是他们自己走进去。”
赵九龄沉默片刻,终是拱手:“属下明白。”
夜更深了。
窗外墨色如泼,唯有远处西山轮廓隐现。
忽然,一点微光在山腰闪现,起初如萤,继而稳定燃烧,像是有人在废墟中点燃了一盏灯。
苏锦黎凝视良久,唇角微扬。
那里,有一粒星火尚未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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