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广场的雾还未散。
青石地面沁着夜雨余寒,百官肃立如松,朝服齐整,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躁动。
今日本是例行“正名祭”,可谁都知道,这一场祭礼,祭的不是祖宗,而是江山归属。
天边微白,东方未明。
观星台高耸入云,七盏青铜灯围成北斗之形,静静燃着。
崔明远立于台心,仰首望天,眼底映着一点寒光——那是瑶光,北斗第七星,古称“破军”,主变革、主废立。
他身后六名属官屏息凝神,手中简册早已备好。
自昨夜子时起,他们便轮番观测,记录星辰轨迹。
起初云层密布,星隐不见,众人几欲放弃。
直至子时三刻,乌云骤裂,一道银芒自紫微垣外迸发,直贯中天——正是瑶光,突放异彩,亮如白昼火炬,持续整整十二息才缓缓黯淡。
那一刻,钦天监众人皆跪。
“天象示变。”崔明远低声喃喃,提笔蘸墨,在黄绢上疾书,《天象奏疏》一气呵成。
末尾加盖铜印时,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旧储失德,新命将兴。”他吹干墨迹,交予快马亲信,“直送太庙执事官,不得延误。”
他知道这份奏疏意味着什么。
钦天监从不妄言天意,但一旦开口,便是为皇权更迭披上天命外衣。
他不信鬼神,只信观测与典籍。
而今晚的星象,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天下将易主。
与此同时,大理寺评事裴文昭正在府中更衣。
他面前摊开两份文书:一份是即将在祭典上宣读的《宗嗣辨诬疏》,另一份是昨夜悄然送来的吏部密函。
密函只有寥寥数语:“若删‘太子非嫡’一句,可授大理寺卿,二品衔。”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父亲临终前的话浮现在耳边:“我们裴家三代执掌刑狱,不为权贵低头,只为法理说话。你若握刀,便要斩断私情;你若执笔,就不能让墨弯了脊梁。”
他提起朱笔,在回函上写下六个字:“法不避尊,笔不下曲。”
然后将原稿誊抄七份,密封后分交七位御史。
每人手中一份,约定一旦他被中途带走或失联,即刻联名呈递,直达御前。
他系紧腰带,佩上那柄旧刀——刀鞘斑驳,刀身却寒光凛冽。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直谏刀”,寓意宁折不弯。
他知道今日一念,可能就是生死之界。
但他更知道,若今日不说真话,往后十年,大周律法都将沦为遮羞布。
太庙钟声初响。
晨雾中,萧澈缓步登台。
玄底金纹亲王礼服曳地无声,冠冕垂旒遮住他半张脸,唯有一双眼睛冷峻如渊。
他手中无剑,却比持兵者更具威压。
苏锦黎藏身侧殿帘后,指尖攥着一支特制铜哨。
哨身铜铸,内藏机关,只要她一吹,埋伏在神道两侧的三十名礼乐手便会同时拉动暗扣,开启地宫秘格,三百盏写满冤名的河灯将顺水而出,照亮整个皇陵河道。
这是她和萧澈筹谋已久的“开口”时刻。
证据可以烧,但记忆不能灭。
真相可以压,但声音必须响。
祭乐响起第一音,鼓瑟初鸣。
就在此时,太庙山门处一阵骚动。
孙德海拄着鎏金拐杖,颤巍巍走出,黄袍加身,手持圣旨,高声喝道:“陛下有令!暂停典礼!”
全场哗然。
百官错愕回头,连执礼太常都停下了动作。
有人窃语,有人惊惧,更有几位老臣已准备跪接圣谕。
萧澈站在高台之上,纹丝未动。
风拂过他的衣角,他缓缓转身,目光直逼孙德海:“可是圣躬违和?”
孙德海一怔,喉头滚动:“陛……陛下正在静养。”
“既非亲口谕令,又无玉玺印信随附,”萧澈声音不高,却穿透全场,“仅凭一纸空文、一人之口,便要中断国之大典——请问,这究竟是陛下之意,还是某人借龙体不便,行擅权之实?”
他语罢,抬手一挥。
咚——咚——咚!
三通鼓响彻云霄,震得屋瓦轻颤。
“祭典继续。”他宣告,语气不容置疑。
孙德海脸色铁青,手中圣旨微微发抖。
他想再说什么,却被一股无形压力逼退半步。
乐声再起,节奏庄重。
裴文昭捧疏上前,步伐沉稳。
崔明远的《天象奏疏》已被接入仪程,置于香案左侧,与先皇后遗诏残篇并列。
苏锦黎的手心渗出细汗,铜哨几乎要被捏变形。
而此刻,天空悄然积云。
厚重的灰云自西北而来,无声覆盖太庙上空。
风开始转动方向,吹乱了香炉青烟,也吹动了挂在檐角的铜铃。
一声轻响,像是某种预兆。
没有人注意到,北斗第七星的光芒,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瞬,又闪了一下。
闪电劈落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
“轰——”
一声巨响撕裂长空,火光映红了太庙青灰的瓦檐。
那道银蛇自云层直贯而下,精准击中正门牌匾,“孝”字在烈焰中崩裂,木屑纷飞,重重砸向石阶,溅起一地尘烟。
百官惊呼,纷纷跪倒,有人颤抖着念出《礼记》中的句子:“天怒降罚……不孝者诛……”连一向镇定的京兆尹李崇义也伏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石面。
这是天谴之象,谁都不敢抬头。
唯有萧澈仍立于高台之上,衣袍猎猎,目光如铁。
他没有看那残破的匾额,也没有望天,而是缓缓扫视全场。
这一眼,如刀,划开恐惧的迷雾,也割断了旧秩序最后的体面。
就在这死寂之中,崔明远从观星台疾步奔来,手中高举黄绢奏疏,声音穿透风雨:“天示其象,鬼神共鉴!北斗第七星现破军之兆,瑶光耀世十二息,主废立更迭,新命当兴!”
他将奏疏置于香案之上,双膝跪地,却昂首不屈:“钦天监三百六十五日观测无虚,今以性命担保:此非人谋,乃天意!”
群臣哗然未定,又见侧殿帘动。
苏锦黎走出,手中铜哨轻扬,唇贴其上,一记短促清亮的哨音划破沉闷。
刹那间,地宫机关启动。
神道两侧地面无声滑开,三百盏河灯顺暗渠流水缓缓升出,浮于皇陵河道之上。
灯火摇曳,如星河流转,每一盏灯下都悬着一方小牌——
“大理寺少卿 周正 清流蒙冤”
“户部主事 沈怀安 抄家灭族”
“北境守将 裴远山 兵败无援”
那些被抹去的名字,在火光中一一浮现,像亡魂终于开口。
百姓早已聚集在外围,此刻恸哭成片。
一位老学士颤巍巍伸手触碰一盏漂过的灯,指尖刚碰到纸面,灯便燃尽,化作灰蝶飞散。
他掩面而泣:“我们记得……我们都记得……”
裴文昭站在最前,手中《宗嗣辨诬疏》已被雨水浸湿半边,但他一字未改。
他朗声继续:“太子生于乾元廿三年冬月,然嫡母国公夫人十月方入府——不足十月而产,岂合常理?请陛下明察储君血统,还朝纲以正!”
话音落下,风止,雨歇,唯余河灯静静流淌。
萧澈终于迈步走下高台。
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穿过大殿,步入太庙深处。
那里,列祖列宗的牌位沉默矗立,香火微弱,仿佛也在等待一个答案。
良久,一道身影出现在廊下。
元惠帝不知何时已至,玄色常服,白发微乱,面容苍老却脊背挺直。
父子相对,无言伫立,唯有烛火在神位前轻轻跳动。
终于,皇帝开口,声音低哑如朽木摩擦:“你以为朕不知情?”
萧澈垂眸,袖中手指微蜷:“儿臣不敢。但您知道得太晚,他们做得太绝。”
元惠帝闭了闭眼,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珏——断裂一半,边缘磨得光滑,像是被人握了许多年。
“这是你母妃临终所握。”他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她说,‘若有一日风雨至,持此物者,可代朕言’。”
他将玉珏放入萧澈掌心,动作缓慢而郑重。
然后转身离去,脚步蹒跚,却不曾回头。
殿外,乌云渐散,第一缕朝阳刺破天际,洒在残匾之上,照亮了“忠”“节”二字。
苏锦黎站在远处廊柱阴影里,望着那一幕,久久未动。
她抬起手腕,指尖轻轻抚过那枚玄铁镯——冰凉坚硬,内侧刻着四字:“我们定规矩。”
风从庙门吹进来,带着晨露与灰烬的气息。
她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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