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织,七王府密室烛火摇曳。
谢嬷嬷蜷在角落,裹着一件旧得褪色的灰布袄子,双手冻疮遍布,像枯枝般交叠在膝上。
她眼窝深陷,目光却亮得惊人,仿佛烧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苏锦黎跪坐在她面前,裙裾沾了湿泥也不在意。
萧澈站在门边,身影被烛光拉得很长,沉默如铁。
“那年冬月……先皇后难产。”谢嬷嬷声音沙哑,断断续续,像从一口深井里艰难地打捞记忆,“血流了整整一夜。孩子生下来时,哭声洪亮,眉心一点朱砂痣……是活的。”
她喘了口气,喉头滚动,眼中泛起泪光:“可贵妃娘娘来了,带着太医。说是‘胎息不稳’,要抱去暖阁调养。我跟着出去,却被拦在外头。再后来,就听宫人说——皇子夭折。”
苏锦黎指尖微动,没有打断。
“我不信。”谢嬷嬷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直视前方,“那孩子明明会抓东西,会睁眼看人!我偷偷翻了产房记录,时辰对得上,可接生稳婆第二天就被发卖出宫,再无音讯。”
她颤抖着手,从贴身衣襟里掏出一方红绸,早已褪成淡粉,边角磨损,却折叠得整整齐齐。
一层层打开,是一枚鎏金长命锁,雕工精细,锁面刻字清晰:
乾元廿三年冬月壬子亥时初生
空气骤然凝固。
苏锦黎接过长命锁,指尖触到那冰冷的金属,微微一颤。
乾元廿三年——那是当今皇帝登基前一年。
而官方玉牒记载,太子生于乾元二十四年春。
差了近一年。
一个本该不存在的孩子,在皇权最黑暗的缝隙中降生;另一个本不该坐上东宫之位的人,顶着嫡长之名,稳居十年。
这不是篡位,是彻头彻尾的替换。
她抬眼看向萧澈。
他依旧静立,脸上看不出情绪,唯有指节泛白,攥紧了袖中的手。
良久,他才低声道:“母妃临死前,手里抓着一块碎布……也是红的。”
谢嬷嬷点点头,眼泪终于滚落:“是我给她缝的襁褓边角。她说,等天下清明那一天,要把孩子找回来。”
话音未落,外间忽有异响。
赵九龄推门而入,黑衣湿透,额角带血:“有人闯府,三批刺客,全都冲着密室来。”
苏锦黎立刻起身,将长命锁收进怀中,转身扶住谢嬷嬷:“我们得走。”
“不行,”老人摇头,力气不大却坚决,“我走不动了。你们拿好这个。”她从怀里摸出一只檀木匣,用油布层层包裹,“《玉牒副录》,当年我偷偷抄下的。真正的出生记录,都在里面。”
苏锦黎接过匣子,重若千钧。
赵九龄已安排好马车,一行人冒雨出府。
夜色浓重,街巷空寂,唯有马蹄踏水之声急促如鼓。
第一波伏击在城西巷口,黑衣人自屋顶扑下,刀光凛冽。
赵九龄一刀斩断三人咽喉,血洒青石。
第二波在护城河边,弓弩齐发。
婢女中箭倒地,马匹惊嘶翻倒。
他们换骑疾行,直奔城外别院。
第三波,是在渡口竹林。
风穿林梢,杀机骤起。
数道黑影掠空而至,手中短刃泛着幽蓝光泽——是毒。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步法,快如鬼魅,身形虚晃,竟是失传多年的东宫秘技“影梭术”。
“他们怕了。”赵九龄冷声,“只有东宫旧部才练过这路功夫。”
混战中,谢嬷嬷抱着檀木匣,跌坐在地。
一支冷箭破风而来,她竟猛地扑上前,用背脊挡下。
箭尖穿肉,鲜血喷涌。
苏锦黎回头,正见她倒下,却仍奋力将一枚象牙签塞进自己掌心。
“去找……柳氏坟前第三棵槐树。”
声音微弱,却字字入耳。
苏锦黎跪在泥水中,抱住老人渐冷的身体,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雨水混着泪水滑落,滴在那枚染血的象牙签上。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把签子紧紧攥进掌心,直到边缘割破皮肤。
回府后,她亲自拓印《玉牒副录》所有内容,原件密封,连夜送至萧澈书房。
而后,她独自坐在灯下,铺开一张素纸,提笔绘图。
线条一道道延伸,勾勒出皇陵地宫结构——那是她根据多年查访与古籍拼凑而成。
七个密室位置被逐一标注,每一处都可能是被藏匿的证人、幸存者,或是更多不可见光的秘密。
窗外雨停,天边微白。
她吹熄蜡烛,站起身,望向东方。
柳氏坟前第三棵槐树……
坟前第三棵槐树孤零零立在坡上,树皮皲裂,枝干歪斜。
她亲自执锄,一寸寸挖开泥土。
婢女劝她歇手,她只摇头:“这一锄,是替那些从未活过的人掘的。”
挖至三尺深处,铁器磕上硬物。
陶瓮露出一角,青灰色,封口以蜡,早已被树根缠绕。
掀开刹那,一股陈年腐气弥漫开来。
瓮中三具婴孩骸骨蜷缩如初生,细弱指骨交叠胸前,颈间各系一条褪色布条——苏、崔、李,字迹用朱砂点写,针脚细密,像是母亲亲手缝上。
苏锦黎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枚“苏”字布条。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些孩子,是皇室暗中培育的“备胎”。
一旦正统皇子夭折或不稳,便择其一替换入宫,伪造玉牒,瞒天过海。
而柳氏之子若真曾存活,或许也曾被列在这瓮中命运之间——只是因那一声啼哭太响,眉心朱砂太明,才侥幸未被抹去名姓。
她闭了闭眼,喉间发涩。
不是悲,是怒。
这天下,竟将人命当作可更替的器物,连哭声都成了罪过。
“收敛吧。”她低声说,“不必惊动官府。送药王庙侧殿暂厝,我要他们有个遮风的地方。”
两名婢女含泪应下,小心翼翼将骸骨取出,以白绢包裹。
苏锦黎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覆在最后一具尸骨之上,又取笔墨,在木牌上写下八字:
“此中有骨不知姓,人间曾有母亲疼。”
无名碑立起时,日影西斜。
风吹过荒原,卷起几片枯叶,仿佛低语回荡。
消息不知如何走漏,不过半日,竟传遍京城。
数十户曾失婴之家闻讯赶来,有的抱着襁褓空衣,有的捧着旧鞋小帽,在碑前跪倒痛哭。
有人嚎啕:“我儿生下来会笑,被人说是‘冲撞贵人’,接生婆连夜被带走……原来他不是死了,是被人换了去!”也有人喃喃:“我不求见尸骨,只求知道他有没有吃过一口娘的奶……”
哭声震野,连远处守陵人都惊动了。
当夜,七王府书房烛火未熄。
萧澈立于案前,手中檀木匣缓缓开启,《玉牒副录》静静躺在其中。
七名心腹大臣列坐两侧,屏息凝神。
他抽出一卷黄帛,置于烛焰之上。
火舌轻舔纸角,字迹渐次焦黑,化为灰蝶飘落。
“王爷?!”一人惊起。
“证据烧了?”另一人难以置信。
萧澈眸光冷冽,声音却不急:“真相若藏在一张纸上,那它早就该死了。我要的是人心听见,而不是眼睛看见。”
他抬眸扫视众人:“三日后,太庙‘正名祭’。裴文昭将代表大理寺宣读《宗嗣辨诬疏》,百官与百姓皆可入场见证。届时,我会放出先皇后遗诏残篇,借‘天象感应’为引,让天下人自己问一句——谁才是真正的血脉?”
话音未落,窗外檐角微响。
一只纸鸢掠空而去,尾翼漆黑,形如乌鸦。
赵九龄推门进来,低声道:“东宫最后的密探,刚翻墙离开。”
萧澈望着那远去黑影,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让他报上去。我要整个皇宫都知道——”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落下:
“名不正,则言不顺。”
烛火跳动,映着他半边脸隐在暗处,宛如蛰伏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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