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安国公府东院佛堂外的青石阶上,一滴露水滑落,正巧砸在供桌前那方白玉灵位边缘。
三个字,用暗红近褐的颜料写在素帛之上——“偿命”。
风未动,烛未摇,可那三字却像烧着了似的,在苏锦黎脑中灼出一道裂痕。
她站在佛堂门口,指尖微凉。
裴夫人是已故户部郎中裴昭之母,十年前因儿子牵连进贪墨案冤死狱中,尸骨无归。
如今灵位前突现血书,看似鬼神作祟,实则人心不死。
“查到了。”赵九龄低声入耳,“是个叫林沉的年轻人所为。父亲原是户部书吏,癸未年春禧宫案后被杖责致死,家破人亡。他由街头乞儿养大,半月前加入周怀安组织的‘昭雪盟’。”
苏锦黎眉梢轻颤。
周怀安,曾是大理寺评事,因替蒙冤百姓申辩反遭罢黜,如今以讼师身份行走市井,召集旧案遗属,成立“昭雪盟”,名义上为民请命,实则早已脱离官府掌控。
她早知这把火一点就难收,却没想到,第一缕火星竟烧到了自己门前。
“他为何选这里?”她问。
“因为裴昭当年递过折子,弹劾的就是林氏御药行。”赵九龄顿了顿,“而林氏,正是您列在清算名单上的第一家。”
苏锦黎缓缓闭眼。
原来不是偶然。
这不是恐吓,是呼应。
有人开始相信,这场清算不是权斗余波,而是真正的翻案契机。
可他们要的不再是律法审判,而是血债血偿。
她转身步入书房,窗外雨声渐歇,屋内烛火摇曳。
案上摊开的是影阁拟定的七日内行动纲要:查账、取证、传唤、拘捕。
一切按律推进,步步为营。
可外面的世界,已经等不及了。
翌日清晨,萧澈一声令下,三名核心贪官被革职下狱——皆为林氏利益链上的户部旧臣,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消息传出不过两个时辰,王府外便聚起百余人。
他们衣衫褴褛,有老有少,手持黄纸牌位,跪在朱门前无声痛哭。
有人捧着泛黄的诉状,有人抱着孩童的骨灰坛。
一名白发老妇跪爬至阶前,嘶声喊道:“七爷也是皇子,怎懂庶民之苦?我儿被活活打死时,您还在宫里读书!”
沈砚恰在此时前来禀报账册进展,见此情景脚步一顿。
他望着那些哭嚎的脸,久久不语。
良久才对身旁随从低声道:“我们打倒了恶龙……可别变成新的神话。”
这话传到苏锦黎耳中时,她正站在回廊尽头,手中握着一份新报:
“昭雪盟昨夜集会于城南废庙,议定下一步行动目标。”
她展开细看,心骤然一沉。
名单上有七个名字,皆为尚未定罪但涉嫌包庇的世家族老。
其中三人,已列入影阁后续调查序列,须经取证方可处置。
可“昭雪盟”的计划写着:“三更动手,不留活口。”
这不是伸冤,是私刑。
她立刻召来赵九龄。
“你去。”她说,“不能让他们动手。”
赵九龄领命而去。
三日后,他在一处废弃染坊内现身,身穿粗布短褐,脸上抹灰,混入集会人群。
火光映照下,数十双眼睛燃烧着愤怒与绝望。
周怀安站在高处,声音沉稳:“我们要的是公道,不是滥杀。”
可台下有人冷笑:“公道?十年了!我爹的尸首都烂在乱坟岗,谁给过我们公道?”
另一人站起,嗓音沙哑:“王妃要程序,我们要喉咙。”
这句话落下,全场寂静。
赵九龄藏在阴影里,手指悄然收紧。
于是他没有抓人,也没有示警。
而是在散会前,借着更换火盆的机会,将一份伪造的路线图塞进了传递信物的竹筒中。
原计划刺杀林家族老的路径,被悄悄改成了前往一处早已荒废的别院。
那一夜,十几条黑影潜入空宅,扑了个空。
而真正的族老宅邸,安然无恙。
事毕,赵九龄归来复命。
苏锦黎听完,只问一句:“他们还会再来吗?”
“会。”赵九龄答得干脆,“只要还有人没等到迟来的正义,就会一直来。”
她沉默良久,终于起身走到窗前。
天边微明,晨雾弥漫。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站在一座即将崩塌的桥中央——身后是旧秩序的残骸,前方是未知的深渊,而脚下,已有无数双手攀上来,等着她拉一把,或推一把。
就在这时,慧真匆匆进来,递上一封密函。
“沈主事今晨送来的,说是紧急。”
苏锦黎拆开一看,眉头缓缓皱起。
纸上仅有一行字:
“永宁寺资金流向查清八成,另有线索浮现,疑涉朝中多名官员……”
话未说完,却附了一枚小小火漆印——那是沈家私章。
她盯着那枚印记,心头忽地掠过一丝不安。
沈砚……一向谨慎守礼,从不越界。
可这一次,他的语气里,藏着挣扎。
夜风穿廊,吹得檐下铜铃轻响。
苏锦黎坐在书房案后,手中那封密函已被反复摩挲至边角微卷。
沈家私章的火漆印仍清晰可见,像一枚烙在纸上的伤疤。
她没有立刻召见沈砚,而是命人取来永宁寺近五年海外账册副本。
烛光下,墨迹一行行掠过眼底,数字如藤蔓缠绕心口。
直到三更,赵九龄悄然归来,低声禀报:“沈主事今夜未归户部,独自在值房待了两个时辰,走时袖中藏了一匣文书。”
“他犹豫了。”苏锦黎轻声道。
翌日清晨,她派人送去一方黑檀木盒,无字无纹,只在盒底刻了极小的一个“信”字。
半个时辰后,那盒子原样送回——里面多了一份密封的竹简,外覆黄绢,火漆封缄,正面写着:“唯王妃可启。”
她拆开,取出其中薄纸,目光一寸寸扫过。
纸上列着三笔海外汇兑记录,收款方为“金陵沈氏支房”,经手人为沈砚叔父、前礼部员外郎沈崇安。
金额不大,合计不过三千两白银,但每一笔都标注“永宁寺香资转付”。
证据确凿,足以上奏弹劾,牵连整个沈家族名。
她闭上眼,指尖压住眉心。
沈砚不是不知道后果。
他是把仕途、家族、清誉全都押上了天平,只为了不让手中的正义沾上私情的污点。
可他也无法亲手递出这把刀——所以他交给了她。
午后,王府议事厅内,萧澈端坐主位,神色淡然,却掩不住眼底疲惫。
魏箴垂手立于侧,神情谨慎;赵九龄站在门边,如同影子。
周怀安被请来,却不肯入座,只倚着柱子冷眼看人。
沈砚最后到,面色苍白,衣襟未整,像是刚从一场内心鏖战中脱身。
苏锦黎起身,将那份竹简轻轻置于长案中央。
“今日召集诸位,不为定罪,而为立规。”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们查贪官,不是为了换一批人坐上高位,而是要打破‘一人倒台,一族覆灭’的循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
“我提议设立‘宽恕庭’——凡主动自首、交出赃款、指认同伙者,可减等论处,由受害者家属参与量刑评议。此举非为纵容,而是为了让制度有机会自我修正。”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死寂。
随即,周怀安冷笑出声。
“宽恕?你让我去听那些人写悔过书?念他们‘一时糊涂’?你知道我妻子是怎么死的吗?她在大理寺门前跪了七天,求一份重审状,结果被人拖走,活活杖毙在巷口!”他猛地拍桌,声音嘶哑,“你说制度是敌人,可制度是谁撑起来的?是一个个披着官袍的畜生!你现在告诉我,可以‘宽恕’?”
没有人回应。
沈砚低着头,手指攥紧又松开。
他知道,若非苏锦黎设此机制,自己今日已成阶下囚。
可他也明白,对许多人而言,这种“程序正义”不过是另一种拖延与妥协。
萧澈终于开口:“若不设限,清算便会失控。昨日城南染坊的事,若非赵九龄调换路线,三条人命已在刀下。我们不能以暴制暴,否则与东宫何异?”
“那你们就继续写折子、走流程吧。”周怀安冷冷道,“我在民间等你们的结果。”
他说完转身离去,背影决绝。
厅内气氛沉重。
魏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一叹。
赵九龄默默收起那份竹简,准备送往影阁归档。
就在此时,慧真匆匆进来,在苏锦黎耳边低语几句。
她眸光一动。
“带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灰衣男子被引入,双手反绑,脸上带着长期逃亡留下的憔悴与警惕。
他是东宫旧吏谢允,曾掌管御药监外围账目,通缉榜上有名,如今却主动投案。
他从怀中掏出一支细长竹筒,外面裹着油布。
“我知道你们在查御药体系。”他声音沙哑,“这不是供词,是声音——太子亲口所说的话,录在这筒里。”
他抬眼看着苏锦黎,嘴角竟浮起一丝笑:“你们以为我是棋子?其实……我也在等一个能听得见哭声的人。”
厅内无人言语。
苏锦黎接过竹筒,指尖微颤。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第一份直接指向太子本人的铁证。
不再是旁证、推测,而是亲口承认。
她缓缓将其收入袖中。
窗外,乌云渐聚,一道闪电劈开天际,雷声滚滚而来。
夜深,万籁俱寂。
苏锦黎独坐灯下,取出那支竹筒,小心翼翼接入共鸣耳器。
她按下机关,细微的人声从中流淌而出——低沉、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氏只是幌子,真正用药之人,是我父皇点头默许的。只要老七还活着,就必须用慢毒控他。永宁寺每年二十万两‘供养金’,一半入我私库,一半打点六部……”
每一个字都如冰锥刺骨。
她一遍遍重放,确认音色、语气、停顿,皆与太子平日说话习惯吻合。
真实无疑。
可就在某一次回放接近尾声时,她忽然停住。
屏息凝神,再度倒转。
在那句“……打点六部”之后,极轻微地,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短促、清越,几乎被杂音掩盖。
她心头一震。
那声音她认得。
是东宫每日卯时才会敲响的“晨净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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