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未歇,檐下滴水如漏刻计时。
苏锦黎站在书房窗前,手中那份“影阁清算司”副使任命抄录已被她反复摩挲得边缘微卷。
烛光映在纸上,三个名字静静躺着——萧衡、沈元礼、周维安。
前两人,她已查清底细:十年讲学受银三千两,修碑立传得良田百亩,皆出自林氏之手。
而林氏,是春禧宫案后唯一活下来并迅速垄断御药供应的家族。
她指尖停在“沈元礼”三字上,轻轻一划。
不是巧合。皇帝点了这些人,是想让清算“有度”。
他愿意改,却不肯全信;他放手权柄,却仍要握着缰绳。
甚至可以说,这三人,是他埋下的刹车。
苏锦黎闭了闭眼。
风从窗缝钻入,吹动案上一张未完成的布局图——那是她为“影阁清算司”拟定的初期行动路线,如今看来,必须重画。
她提笔写下四个字:“监踪三府”,随即唤来赵九龄。
半个时辰后,王府暗卫统领立于廊下,蓑衣未脱,眉梢带湿。
“王妃是要我们盯死三位副使?”
“不只是他们。”苏锦黎声音很轻,“我要知道谁进过他们的门,说了什么话,送了什么礼。尤其是……黑釉瓷盏。”
赵九龄一顿:“东宫标记?”
她点头:“那种釉色深如墨、只在底足刻一道金线的款式,只有东宫内侍用。若出现在外臣府中,便是密联。别打草惊蛇,只记不抓。”
“属下明白。”
她望着窗外雨幕,低声补充:“这一局,不是我们在追真相,是他们在怕真相。谁先慌,谁就露马脚。”
翌日清晨,萧澈入宫谢恩。
紫宸殿内熏香缭绕,皇帝倚在软榻上,面色比前几日稍好,眼神却沉得像井底寒潭。
他抬手示意免礼,又缓缓伸出手,竟主动握住萧澈的手腕。
“澈儿……”他声音低哑,“有些账,查到一半就够了。”
萧澈垂眸,不动声色。
“再往下……朕怕连自己都不认识了。”皇帝盯着他,目光似有千钧重,“你母妃走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活着的人,不该被死人困住’。可有时候,活着的人,才是最该被审判的。”
萧澈喉头微动,低头应道:“儿臣谨遵圣谕。”
退出时,脚步沉稳,背影清瘦。
直到穿过第三重宫门,转入偏廊无人处,他才察觉袖中多了样东西——一张折叠整齐的素笺。
展开一看,仅四字墨迹:勿掘祖坟。
他盯着那纸片刻,忽然冷笑一声,将它收入怀中贴身藏好,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知道这是警告,也是妥协。
皇帝允许他查,但划了底线——不准碰癸未年旧事,不准掀开春禧宫真正的死因,更不准牵连那些早已入土的“功臣”。
可他也明白,父皇越是怕,就越说明,那里真有东西。
三日后,赵九龄深夜归来。
他没有直接进王府,而是绕至西巷暗口,与一名灰衣探子低语数句,接过一份密报,随即疾步赶往苏锦黎房中。
“王妃,出事了。”他将密报送上前,“昨夜二更,副使沈元礼府中迎来一位访客——东宫舍人李崇言,未持名帖,由侧门接入,停留半个时辰。”
苏锦黎眼神一凛:“谈了什么?”
“听不清全话,但有一句清晰可辨:‘可保二十年安稳,只求不再提癸未年。’”
她指尖猛然收紧。
癸未年——正是先皇后病逝那年,也是春禧宫大火烧毁档案的年份。
果然,有人怕这个。
赵九龄继续道:“我们本欲抓捕李崇言,但……属下临时改了主意。”
“说。”
“我让他带回一枚铜钱,上面刻着‘景琰’二字。”
苏锦黎微微一怔。
景琰,是她母亲闺名。
她抬眼看向赵九龄,后者神色平静:“七王爷昨夜亲授此计。他说,有些人不必抓,只需让他们知道——我们知道。而且,我们也懂什么叫体面收场。”
她沉默片刻,终是轻轻颔首。
这是一次无声的震慑。
不撕破脸,却亮出刀锋。
让对方明白:你们的秘密,已在我们手中,但我们暂不留血。
这才是最高明的博弈。
数日后,首批移交账册运抵影阁清算司衙门。
沈砚亲自接手,整整三十八箱,封条完整,据说是从户部最深处的地窖取出。
他带人连夜清点,逐册编号入库,动作一丝不苟。
夜深人静,他独自留在库房,就着油灯翻阅第一本《御药采买总录》。
纸页泛黄,墨迹斑驳,记录详尽到每一味药材的产地与价格。
可当他核对资金流向时,眉头渐渐锁紧。
一笔笔款项经由三家商号中转,路径曲折,最终汇出海境,落向一座名为“永宁寺”的海外佛院。
他停下笔,盯着那行字看了许久。
永宁寺?海外?佛院?
为何御药开支会流向一处境外寺庙?
他合上账册,起身走到墙边悬挂的天下舆图前,目光顺着海岸线一路向东,最终停在一片空白海域。
那里没有标注任何寺院。
但他知道,这绝非善地。
沈砚的手指停在《御药采买总录》的末页,指尖微微发颤。
那行字像一根刺,扎进他多年习得的冷静里:“永宁寺香火供奉返纳内廷私库——年例白银八千两,另附南珠百颗、沉水香十斤。”
他合上账册,油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永宁寺不在大雍疆域,也不见于任何官方舆图。
可它却能收御药司的银子,还能反过来给皇帝的私库送钱?
这已不是贪墨,这是国中之国。
他起身走到墙边,从袖中抽出一张手绘草图——这几日他暗中查访,拼凑出一条线索:先帝晚年曾有三封密信经由内廷火漆封递,收件人皆为“东海永宁主持玄寂”。
信件未留副本,但他从一名老宦官口中套出只言片语:先帝读信后常独坐至深夜,有时甚至落泪。
一个海外僧人,何以能让帝王动情?
沈砚盯着地图上那片空白海域,忽然想起什么。
他翻出另一份旧档,《癸未年春禧宫起火前后宫禁出入记录》。
其中一页夹着半张烧焦的签条,隐约可见“贡船回舶,载礼单十三”等字。
而当年负责接引贡船的,正是如今已被贬为庶人的前内务府总管周德全。
他猛地站起身。
资金外流、秘通信件、反向输银……这不是简单的账目不清,而是一张绵延十余年的网。
这张网从海外延伸到宫廷,穿过御药、内库、人事任免,甚至可能触到了皇权最隐秘的角落。
更让他心惊的是——萧澈推行新政,清算旧弊,皇帝表面上允准,实则处处设限。
难道正是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一旦揭开,不只是几个贪官倒台,而是整个王朝的根基都会动摇?
夜更深了,库房外传来巡更声。
沈砚将所有相关账册重新锁入铁箱,取出一张素笺,用密语写下发现的关键节点:永宁寺、玄寂、返银私库、先帝密信。
他又另附一纸说明,强调此事牵连极广,建议由影阁直接介入调查,避免打草惊蛇。
密封完毕,他亲笔加盖户部主事印鉴,再在外层裹以蜡封,写上“七王爷亲启,不得转交”八字。
天未亮时,便派心腹小吏送往七王府西角门,交予赵九龄。
与此同时,苏锦黎正立于寝殿偏厢,手中捏着一只小巧瓷瓶。
慧真低声道:“这是今晨从皇上膳食残汤里取来的,一共三勺,我换了干净瓷盏盛装。那位老太医说,这种淡绿色汤剂从未见过,不像御药房登记过的方子。”
苏锦黎打开瓶塞,轻轻嗅了一下。
气味极淡,近乎无味,唯有靠近鼻尖时才有一丝清苦后的回甘。
她让慧真取来银针探入,银针不变色,说明无毒;但她知道,有些药不杀人,却能控制人。
她唤来一位曾在太医院当差的旧仆,对方反复辨认后迟疑道:“像是‘镇神露’的变种……用雪岭冰莲配青冥草制成,长期服用可使人情绪平和,不易激动,但也……会削弱判断力。”
“也就是说,”苏锦黎冷笑,“他不是不能醒,是被人不想让他彻底清醒。”
她望向宫城方向,眼中寒光微闪。
皇帝一边默许萧澈查案,一边又靠这药维持某种“可控的昏沉”,是在逃避吗?
还是说,他在等什么人先动手?
当晚,雨势渐歇,檐下滴水声断续如线。
赵九龄悄然出现在后巷暗口,一名灰衣人无声靠近,递上一只黑漆小盒。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残破纸片,边缘焦黄,似被火燎过。
他迅速带回书房,与苏锦黎一同拼接。
纸片凌乱,但字迹尚存。最终拼成一句话:
“若我崩后,速焚影阁余档,天下太平。”
苏锦黎久久凝视那行字,指尖轻轻抚过“焚”字的墨痕。
良久,她低声开口:“他终于醒了,可宁愿回去睡觉。”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自屋檐坠落,砸在石阶上,碎成数瓣。
就在此刻,书房外传来轻微叩门声。
赵九龄起身开门,一名暗卫递上一封加急密报,来自安国公府外围布控的眼线。
苏锦黎接过,拆开只看了一眼,眉心骤然一紧。
纸上写着一行简短禀报:
“裴夫人灵位前夜现血书,三字未褪——偿命。”
她缓缓将纸折好,放入袖中,神色不动,仿佛只是接到了一则寻常消息。
可她知道,有些风,已经吹进了深宅高墙。
而这一次,不是谁要藏真相,而是死人开始索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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