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岭营地,夜风穿帐。
一盏白鹤灯静静置于案上,灯焰微晃,映得苏锦黎眉目如刀削。
她指尖轻抚灯座,那枚锈迹斑驳的“承火之基”就摆在旁边,仿佛沉睡了二十年的骨血终于归位。
谢无咎盘坐在灯前三尺处,黑袍垂地,面容冷峻。
他闭目调息,掌心贴于胸前,似在引导某种古老的气息流转。
片刻后,喉间一声低吟,像是从极远之地传来的回响——《燃心诀》起。
刹那间,白鹤灯焰骤然拔高,不随风动,反如活物般蜿蜒而下,缠绕住青铜灯座。
光流旋转,竟凝成一道螺旋状的光柱,直射向石壁。
墙上光影浮动,渐渐显出一幅巨图:山川纵横,河网密布,三十六个红点散落北境各处,由细线相连,构成一张隐秘的军事布防与行军路线图。
每一点旁标注代号、人数、驻守地形,甚至暗藏补给节点。
柳承志跪扑上前,双手颤抖:“这……这是我柳字营祖辈口传的‘天枢图’!我父临终只说信印双全方可启图,却从未言明竟以灯火显形……”
他猛然抬头,眼中泛红:“原来真有此图!原来我们不是溃兵,是未被唤醒的铁军!”
苏锦黎静立不动,目光却已扫过全图,心中飞速推演。
三十六哨,曾是先帝暗设于北境的隐军体系,专司边防谍报与应急勤王,彼此独立,互不知名,唯持灯人执令集结。
如今图现,意味着这支沉寂二十载的力量,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契机。
她转身,声音清冷:“赵九。”
暗影中,赵九应声而出,单膝触地。
“传令残部:三日内,依图示路线,秘密向鹤影谷集结。不得举火,不得鸣哨,不得暴露身份。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是。”赵九领命,身形一闪,没入夜色。
帐内重归寂静。
苏锦黎盯着那仍在缓缓旋转的光柱,心头却无半分松懈。
图可显,人心难测。
太子经营多年,未必没有渗透。
真正能信的,唯有尚未被腐化的遗忠。
次日拂晓,韩砚策马归来,风尘仆仆,手中紧握一封泥封信笺。
“林素娥亲笔。”他递上,“她说,等这一天,等了十九年。”
苏锦黎拆信,纸页泛黄,字迹歪斜却有力:
“夫临终言:某夜有东宫密使至,许千金换第七哨归附。吾斩其使,焚其书,唯留揭发信一封,藏于祖坟碑底。非不愿报,实因势孤力弱,恐牵连族人。今闻持灯人再现,愿以此信赎当年沉默之罪……”
苏锦黎合信,眸色渐深。
她当即便带韩砚与两名护卫赶赴第七哨旧址附近的荒坟。
春草萋萋,残碑断碣间,她亲手掘开碑后暗格,取出一封未曾寄出的信。
展开一看,赫然写着两名“战死”哨主的名字——陈广元、周怀安。
信中详述二人收受贿赂、私通东宫,后因争权内斗,被太子派人灭口,尸体伪造战场痕迹掩埋。
她指尖缓缓摩挲纸面,唇角忽掀一丝冷笑。
“好一招金蝉脱壳。”她低声,“死了的人不会说话,便成了忠臣;活着的人不肯屈服,反倒成了逆党。”
韩砚皱眉:“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反用之。”她抬眼,目光如刃,“你以七王府名义,暗访两位哨主遗孀,就说朝廷将追授‘忠毅校尉’衔,发放抚恤银。趁机将信件副本交予她们,只说是‘查案所需,请您过目确认’。”
韩砚一怔,随即会意:“若她们悲愤之下泄露内容……流言自起。”
“不错。”苏锦黎淡淡道,“我不需要她们站出来指证,只要她们哭诉、质问、质疑。北境将士最重忠义,一旦认定太子诱忠为叛、事后灭口,那些还在观望的人,就会明白——谁才是真正的背叛者。”
两日后,消息陆续传来。
先是边境几个小据点传出哭声,继而酒肆茶坊开始议论纷纷:“听说了吗?第七哨主当年不肯投敌,被太子派人杀了!”“第十三哨的老卒都说,那两人根本不是战死,是被自己人捅了刀子!”
更有数支原本散落各地、态度暧昧的残部悄然靠拢。
其中一人最为特殊——第十一哨唯一幸存的老卒,满头白发,拄着断矛而来,在营前长跪不起。
“将军……不,王妃。”他颤声道,“我兄弟死前留下一句话:若见持灯人,便将此物转交。”
他双手捧出一枚染血铜哨,表面刻有飞鹤纹,边缘磨损严重,显然历经战火。
苏锦黎接过铜哨,入手冰凉,却似有热血流淌其下。
当晚,她独坐帐中,将林素娥之信誊抄三份,一份焚毁,一份藏入铁匣,最后一份,交予沈知意派来的密使。
“送去京城。”她只说了一句,“交给该看的人。”
烛火摇曳,映得她侧脸轮廓锋利如刃。
外面风雪渐起,而千里之外,大理寺大狱深处,一名商人正蜷缩在牢房角落,怀中硫磺账本已被搜走。
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已在某份奏折边缘,被人轻轻画上了一个圈。
灯可以仿,火不能偷。
但她要让所有人知道——真相一旦点燃,就再也捂不住了。
裴元昭踏入大理寺大狱时,天光未明。
铁门在身后沉重合拢,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他整了整袖口,步履沉稳地走向最深处那间囚室。
牢头递来一盏油灯,他摆手拒绝——他不需要光,只需要声音。
商人蜷缩在角落,双手被铁链锁在墙上,脸色灰败。
见人进来,他瑟缩了一下,却不敢抬头。
“张九德,工部采买簿上记你三度经手硫磺交易,去向皆列‘军械修造’。”裴元昭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可北境近三年无战事,修的什么械?造的什么器?”
那人喉头滚动,嘴唇发抖:“小人……小人只是奉命办事……”
“奉谁的命?”裴元昭逼近一步,“东宫令史亲自登门,三封密函,两笔暗账,你敢说不知情?”
牢中死寂。风从缝隙钻入,吹得油灯忽明忽暗。
裴元昭不再逼问,只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缓缓展开——正是林素娥所献信件的誊抄副本,上面赫然写着两名哨主被收买、灭口的始末。
“你若不说,这张纸明日就会摆在御前。”他淡淡道,“而你,将是‘包庇逆党、勾结东宫’的首犯。”
商人猛然抬头,眼中惊惧翻涌。
他知道这封信意味着什么。
北境隐军,先帝旧部,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子若真涉其中,便是动摇国本。
“我说……”他哑声开口,“是东宫……三年前就开始派人联络北境……说是要整顿边防……可后来……后来他们给的钱,都流向了哨主家属……我只负责走账……但有人回绝了……回绝的,后来都‘战死了’……”
裴元昭闭了闭眼,提笔疾录。每一个字落下,都像在刀尖上刻名。
次日朝堂,工部案呈报完毕。
裴元昭出列,双手奉上供词与信件副本。
“臣查实,东宫曾三度试图收买北境哨主,未果后伪造阵亡记录,掩盖罪行。此信为第七哨主遗孀所献,恳请陛下明鉴。”
满殿哗然。
皇帝接过信,只看了几行,脸色骤变。
他猛地起身,抓起太子早前呈上的“剿匪奏折”,当众撕成两半,掷于阶下。
“你剿的不是匪,”他声音冷如寒铁,“是先帝的魂。”
百官屏息。
礼部尚书颤巍巍出列,伏地奏请:“东宫僭越,私调军资,构陷忠良,请彻查其罪!”
消息如雪崩南传。
鹤影谷,夜风卷雪。
三十六堆黑影悄然列阵,皆为各哨残部代表。
他们衣衫褴褛,却站得笔直,像三十六根扎进冻土的铁桩。
苏锦黎立于高台,手执“承火之基”,身后谢无咎、柳承志、赵九分列三侧。
火光映着她的侧脸,冷峻如石雕。
她未提权谋,不言利害,只朗声问:“今夜不点灯,不发令,我只问一句——你们的父亲、兄弟、主将,当年为何死守宫门?”
死寂如山压下。
一名老卒忽然抬头,声音嘶哑:“为先帝!”
“为信!”
“为不被篡改的命!”
声浪如潮,撕裂风雪。
苏锦黎缓缓举起灯座,指尖微颤,却坚定如初。
她轻吐《燃心诀》口诀,声音几不可闻。
刹那间,三十六处山梁同时亮起一点青蓝火光——无需命令,残部自发点燃白鹤灯,遥相呼应。
火光连成一片,宛如星河坠北境。
她望着那片燎原之火,心头滚过一句话:现在,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先帝之口’了。
就在此时,赵九悄然上前,递来一封密信——灰羽信筒尚带寒霜,是沈知意飞鸽所传。
苏锦黎拆信,目光一凝。
片刻后,她不动声色,将信纸收入袖中,转身步入营帐。
灯火下,她提笔欲书,却又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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