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风声骤然变了。
苏晚竹攥着烬的手突然被扯得发疼,那赤色纹路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她的血管往心口钻。
陆昭环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她听见他低咒一声“小心”,下一秒两人便被裹进滚烫的红光里。
失重感来得又急又猛,她眼前发黑,胃里翻涌,只能死死抓着他晶化的手腕——那冷硬的触感是唯一真实的锚点。
等视线重新清晰时,鼻尖先撞上了熟悉的泥腥气。
青石板上的水洼泛着浑浊的光,她跪在其中,素衣下摆浸透了泥水,后颈还火辣辣地疼着——那是方才被周氏的侍女推搡时撞在门墩上的伤。
周围此起彼伏的唾弃声像针,扎得耳膜生疼:“灾星!”“克死三个未婚夫还要克全家!”“苏老爷快把她送走,别脏了咱们苏府的风水!”
她抬头,正撞进苏父冷硬的目光里。
男人站在朱漆大门下,玄色锦袍纹着金线云纹,腰间的玉牌在雨幕里泛着冷光,却连个眼神都不肯给她。
周氏哭哭啼啼地攥着他的袖子,帕子掩着半张脸,声音却清亮得很:“老爷,晚竹毕竟是三妹妹的骨血……可这克夫命格是盲眼先生亲自批的,若真留她在府里,万一……”
人群里挤进来个灰袍老者,正是盲眼。
他今日没拄拐杖,眼上的黑布被雨水泡得透湿,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眼皮:“血月当空,孤星入命,此女若留,苏家必遭血光。”他咧开嘴笑,缺了颗门牙的豁口漏着风,“苏老爷该记得,三年前大房的小少爷是怎么没的?”
苏父的喉结动了动,终于别开脸:“备车。”
“阿昭?”苏晚竹的声音在发抖。
她想回头找陆昭,可脖子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只能僵着脖子看眼前的“过去”——五年前的自己正被两个粗使婆子架起来,往马车上拖。
她听见自己哭腔里带着倔:“我没有克夫!是有人调换了庚帖!”
“那又如何?”赤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蛇信子扫过耳后,“你母亲当年为了争宠,偷了大夫人的养颜丹,害她小产;你以为血月契是护你周全的信物?那是她用你父亲的命换的禁术!”幻境里的周氏突然抬头,泪水混着雨水,却笑得狰狞,“你母亲才是灾星,她死了,倒把祸水引到你身上——”
“住口!”苏晚竹猛地站起来,泥水溅得老高。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是透明的,能透过指缝看见五年前那个哭到打嗝的自己。
胸腔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疼得她蜷起身子:“我娘不会……她教我背《女戒》,给我蒸桂花糖,她死的时候攥着我的手说‘阿晚要笑着看他们倒下’……”
“那是骗你的。”盲眼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黑布下的眼睛竟泛着赤光,和影刃那只眼睛一模一样,“她知道自己活不长,所以用你的命换苏家的运。你以为陆昭为什么能找到你?因为他的晶核里有她下的咒——”
“晚竹。”
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竹猛地转身,撞进陆昭怀里。
他晶化的右臂还沾着墓室里的血,此刻却温得反常,掌心覆在她后颈:“这不是真的。”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耳后那颗小痣,那是只有他们知道的标记,“你闻到桂花香了吗?”
她抽了抽鼻子。
幻境里只有泥腥和霉味,可陆昭的肩窝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甜香——是他总揣在怀里的桂花糖化了。
“这是镜像世界,用你的恐惧和不甘做的笼子。”陆昭的指尖抵住她后颈的穴位,晶化的皮肤泛起幽蓝微光,“你记不记得在荒星时,我教你分辨幻觉?真实的疼会刻进骨头里。”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声震得她掌心发麻。
“现在,”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相信我。”
剧痛是从腹腔开始的。
苏晚竹看着陆昭晶化的右手刺穿自己的身体,蓝紫色的晶刺从她背后透出,像朵妖异的花。
血珠顺着晶刺往下淌,滴在泥水里,晕开暗红的涟漪。
她想尖叫,却听见陆昭在耳边说:“忍着,我要逆着你的记忆找源头。”他的声音带着碎瓷似的裂痕,是晶核过载的征兆,“你母亲的记忆碎片在赤瞳那里,我需要……”
幻境开始扭曲。
五年前的苏府大门像被揉皱的绢帛,周氏的哭嚎变成刺耳的蜂鸣,盲眼的脸裂成无数块,每块都咧着同样的笑。
苏晚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水洼里,眼睛是赤红色的,和赤瞳一模一样——那是她在荒星杀红了眼时,偶尔会在夜里的溪水中看见的颜色。
“阿昭,好疼……”她的声音在发抖,却伸手捧住他的脸。
他的左脸开始晶化,青灰色的纹路从眼角蔓延到下颌,“你别……”
“嘘。”陆昭咬着牙笑,晶化的虎牙泛着冷光,“我答应过你,要护着你撕开所有秘密。”他的右手在她体内搅动,晶刺擦过她的脊椎,“看水洼里。”
她低头。
浑浊的水洼里,倒映着的不再是五年前的自己,而是墓室里那方刻着莲花纹的石板。
石板下渗出的赤光,正顺着晶刺往她身体里钻,和烬的纹路缠成一团。
“那是你母亲的魂印。”陆昭的呼吸滚烫,喷在她耳侧,“赤瞳偷了她的记忆做幻境,可真正的钥匙……”
剧痛突然拔高,像有把烧红的刀在搅她的内脏。
苏晚竹眼前发黑,恍惚看见水洼里的倒影变了——是个穿月白裙的女人,正蹲下来替她擦脸上的泥水。
那双手很暖,带着桂花糖的甜,和记忆里母亲的手一模一样。
“阿晚,”女人轻声说,“别怕疼。疼,是因为你活着。”
陆昭的晶化右手突然爆出刺目的蓝光。
幻境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苏晚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一下,两下,和烬的纹路跳动同频。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裂开,像层蒙在眼睛上的雾,正在被一点点撕开。
“晚竹,抓住我。”陆昭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要回去了。”
苏晚竹死死攥住他晶化的手腕。
在意识彻底模糊前,她看见水洼里的女人对她笑了笑,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
那动作太像记忆里的母亲,她终于哭出了声——不是五年前被驱逐时的委屈,而是终于触到真相边缘的滚烫欢喜。
剧痛在加剧,像要把她整个人揉碎了重铸。
她听见陆昭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可那疼反而成了最清晰的坐标,指引着她往真实的世界,往所有秘密的终点,一步步,走过去。
剧痛在脊椎骨节间炸开时,苏晚竹突然看清了盲眼喉结下那道暗红印记——像极了荒星黑市商人脖子上的契约纹。
五年前被驱逐那日的雨水顺着她发梢滴进衣领,可她的指尖比冰水更凉,因为她分明看见,盲眼藏在广袖里的手正攥着半枚玉璜,那纹路与母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血月契严丝合缝。
是你。她嗓音沙哑,却比惊雷更炸。
盲眼的黑布在幻境震荡中滑落,露出一双泛着浑浊黄光的眼睛——那根本不是人的眼睛,倒像被咒术腌渍过的兽瞳。
他惊惶后退,玄色道袍下摆扫过水洼里的泥,却被苏晚竹一把揪住前襟。
五年荒星练出的臂力此刻爆发,她像拎起黑市上偷她兽核的小贼般将盲眼掀翻在地,膝盖重重压上他胸口。
血月玉简!她咬着牙,指甲掐进盲眼腕骨,我娘的东西,你藏在哪儿?
盲眼喉间发出非人的嘶鸣,枯瘦的手突然抠向她面门。
苏晚竹偏头躲过,却在他颈侧看见一道凸起的皮肤——那是皮下藏着硬物的痕迹。
她反手扣住他下巴,用荒星猎人剖兽腹的狠劲撕开那层皮,一枚裹着血痂的玉简坠地。
贱种!赤瞳的尖啸刺穿雨幕,幻境里的朱漆大门突然化作赤焰,将两人笼罩在滚烫的红光中,你以为撕开幻境就能拿到真相?
这是你母亲用命换的牢笼,你——
苏晚竹弯腰攥住玉简的瞬间,掌心的烬突然灼烧起来。
赤色纹路顺着她手臂窜上脖颈,与五年前被驱逐时刻在骨血里的屈辱、荒星雪夜啃食生肉的疼痛、陆昭第一次递来桂花糖时的温暖,全部搅成一团。
她望着掌心血玉,突然笑了——这笑不像五年前被推上马车时的委曲,倒像在荒星杀穿三个流民寨子时,踩着敌人尸体扬起的弧度。
我娘才不会困我。她对着空气扬高玉简,她教我笑着看伤害我的人倒下,所以你该怕的是——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晶化骨骼碎裂的脆响。
陆昭的左臂完全晶化了,蓝紫色晶刺从肘部炸开,在虚空中撕开一道裂痕。
他的左眼球泛着幽蓝微光,那是弑主之眼觉醒的征兆。
他单手撑着裂开的空间壁障,右掌仍浸在苏晚竹方才被刺穿的伤口里,血珠顺着晶刺滴在她手背,烫得她一颤。
晚竹。他的声音像碎冰摩擦瓷片,抓稳。
赤瞳的尖叫陡然拔高,幻境里的雨幕开始凝结成赤色冰晶,砸在苏晚竹肩头生疼。
但她看见陆昭晶化的左臂里,有团幽蓝火焰正在燃烧——那是他藏了二十年的弑主之眼分身,专为撕裂虚妄而生。
冰晶砸在他晶化的皮肤上,碎成星火;赤瞳的咒术缠上他的手腕,被晶刺寸寸绞断。
陆昭突然拽住她后领,晶化的右腿猛踹向空间裂痕。
苏晚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五年前自己被拖上马车时掉落的银簪、荒星地窟里她刻在岩壁上的字、陆昭第一次替她包扎时颤抖的指尖。
最后定格的,是母亲临终前的眼睛——和此刻她掌心里的血月玉简,泛着同样温暖的红。
下一秒,两人跌进真实的墓室。
霉味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苏晚竹摔在陆昭怀里,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她却顾不上疼,死死攥着那枚还沾着盲眼血痂的玉简。
陆昭晶化的手臂正在消退,露出底下泛青的皮肤,他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血渍,拇指腹还带着晶化残留的凉意:伤到哪了?
不疼。苏晚竹摇头,指尖轻轻抚过玉简上的纹路。
那是母亲最爱的缠枝莲,她小时候总趴在妆台前看母亲用金漆描这些花纹。
突然,玉简表面泛起微光,一行血色小字缓缓浮现:天枢星地下,尚有一门未启,唯有双魂共鸣方可开启。
她屏住呼吸,抬头看向陆昭。
他的左眼角还残留着晶化的青纹,却在看见字迹时皱起眉:双魂......
是我和你。苏晚竹突然笑了,将玉简塞进他掌心,我娘说过,疼是因为活着。
现在,我们要活得更明白些。
陆昭将玉简攥进手心,指腹蹭过她手背上的烬纹:先回营地。他扯下外袍裹住她,你伤还没好。
墓室石门在身后闭合时,苏晚竹突然顿住脚步。
她低头看向腰间挂着的旧香囊——那是荒星时用破布缝的,里面装着半块桂花糖。
此刻,香囊边缘正渗出一缕黑雾,像条小蛇般钻进她袖口。
她指尖微颤,却在陆昭回头时迅速将香囊塞进怀里。
怎么了?陆昭问。
没事。苏晚竹摇头,挽住他手臂往洞外走,就是......突然想起,荒星的月亮该升起来了。
洞外的风卷着星子灌进来,吹得她鬓角碎发乱飞。
她望着远处营地的火光,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紧——那缕黑雾,终会在某个天亮时,晒在阳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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