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渐远时,苏晚竹已在房里收拾了半宿。
她翻出母亲留下的檀木匣,匣底压着块羊脂玉牌——这是她被驱逐时偷偷塞进衣襟的,五年里贴着心口焐得温凉。
此刻玉牌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倒像母亲隔着岁月在摸她的脸。
阿昭,她把玉牌收进锦袋时,陆昭正站在窗前,月光将他晶化的右臂映得幽蓝,云栖冢的路难走吗?
翻三座山梁,过两条野溪。陆昭转身,袖中掉出块糖纸——是他今早趁她不注意塞的桂花糖,但我在南岭布了暗桩。他弯腰捡糖纸,晶化的指节叩在青砖上发出轻响,你母亲的陪嫁庄子虽废了十年,总有人记得当年苏三夫人的体面。
体面?
苏晚竹想起荒星流民抢她最后半块烙饼时,她咬着对方手腕生生掰断三根手指。
那时哪有什么体面,不过是活着比什么都强。
可此刻摸着锦袋里的地图,她忽然懂了母亲的体面——是在最绝望时,还能给女儿留条带血的路。
次日辰时,两人骑马出了城。
陆昭的晶化手臂搭在她腰后,像块会发热的玉。
他说这样能防刺客,可苏晚竹知道,昨夜他替她挡下的那柄淬毒短刀,刀痕还在他左胸。
到了。
日头偏西时,陆昭突然勒住马。
苏晚竹抬头,只见两座陡峭的山梁间,立着座被古松环抱的坟茔。
墓碑上的字迹被风雨磨得有些模糊,但苏门林氏之墓六个字仍刺得她眼眶发酸——那是母亲的名字。
她翻身下马,膝盖几乎要软在荒草里。
指尖抚过碑上的刻痕,触感像极了小时候母亲给她梳头时,木梳齿刮过头皮的轻痒。
风卷着松针落在她发间,恍惚间她好像又听见母亲说:阿竹要乖,等娘给你寻块最好的糖。
墓室入口被封了。陆昭的声音打断回忆。
他蹲在墓碑后,指尖划过青石板缝隙里的红漆——那是用朱砂混着人血画的封门符,五年前有人用镇魂钉封了这里。
苏晚竹摸出贴身的玉简。
这是昨夜从檀木匣底抠出来的,表面刻着与地图上相同的云纹。
她记得母亲咽气前塞给她的最后一句话:等阿竹看懂信,就用这玉开门。
退后。陆昭拽着她往旁闪了半步,晶化的手臂横在她身前。
苏晚竹将玉简贴在石门上。
刹那间,整座山梁都震颤起来。
碎石从松枝间簌簌落下,封门符的红漆像被火烤的蜡,顺着石缝滋滋融化。轰——一声闷响,石门缓缓裂开条缝隙,霉味混着铁锈味的风涌出来,吹得她脖颈发凉。
墓室内比外头冷上十倍。
苏晚竹裹紧披风,借着陆昭火折子的光,看见四壁刻满暗红符文——那些线条扭曲如活物,在火光里隐隐蠕动,像无数条被钉住的蛇。
这里是血月契约最初的封印之地。呜咽的声音从她袖中传来。
小丫头的虚影比昨日凝实了些,发梢还沾着墓道里的蛛网,夫人说,答案...在中央石棺里。
陆昭的晶化手臂突然泛起蓝光。
他顺着石棺周围的地砖慢慢蹲下,晶化的指尖插入两块青石板的缝隙,机关在下面。他抬头时,眼底的寒星比昨夜更亮,双魂共鸣的启动装置。
双魂?苏晚竹的心跳得厉害。
她看见石棺两侧各有个半月形凹槽,槽底刻着与陆昭晶核相似的菱形纹路。
需要两个人同时触碰。陆昭站起身,晶化的手臂在石棺上投下幽蓝的影子,能量流动显示,单个人的魂能会被反噬。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晶化的指腹擦过她耳垂,我护着你。
苏晚竹望着石棺上斑驳的金漆。
那是母亲陪嫁时的喜漆,如今褪得只剩零星几点,倒像被谁故意刮去的。
她摸了摸锦袋里的玉牌,又摸了摸陆昭晶化的手背——那里还留着替她挡刀时的温度。
她应得轻,却像在荒星最饿的那夜,咬碎最后块骨头时的决绝。
陆昭拉着她走向石棺。
两人的影子在墓墙上交叠,像两株共生的树。
石棺下方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像有人在地下轻轻叹息。
苏晚竹的指尖悬在左侧凹槽上方,能感觉到那里有热流在涌动,像母亲临终前,贴在她额角的手。
陆昭的右手覆上右侧凹槽。
晶核的蓝光与石棺的红纹交织,在两人之间拉出道淡紫色的光带。
苏晚竹深吸口气,将指尖按了下去——
刹那间,石棺发出清越的鸣响。
石棺清越的鸣响尚未消散,苏晚竹按在凹槽上的指尖突然被烫得一颤。
那热度不似寻常,倒像母亲临终前贴在她额角的手,带着将熄未熄的温度。
下一秒,她颈间的玉简地震开锦袋,金芒如活物般窜入石棺裂隙,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方凝成一道光幕。
晚竹,如果你听到这段话——
熟悉的嗓音撞进耳膜时,苏晚竹的膝盖当场一软。
那是母亲的声音,比记忆中更轻,像片被风卷着飘了十年的银杏叶,却在她心尖砸出个血窟窿。
陆昭的晶化手臂立刻环住她腰,幽蓝的光与金芒交织,在她发顶落下道无形的屏障。
光幕里浮现出模糊的人影。
苏晚竹看见年轻时的母亲穿着苏府的石榴红裙,正攥着块与她颈间相同的玉简,眼角还沾着未拭净的泪:我本以为能瞒你到及笄...影像突然清晰起来,母亲身后的雕花窗棂上,映着周氏的身影——那身影边缘泛着诡异的紫,像被什么东西裹着的皮影。
周氏是血月夫人的傀儡。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她额间的朱砂痣不是妆,是血月契的锚点。苏晚竹想起周氏每次对她笑时,那点红总让她后颈发凉,原来不是错觉。
影像一转,苏父的身影出现在偏厅,他盯着周氏的背影,指尖深深掐进檀木桌沿:守誓者的命早卖给了契约,我若说破,苏家满门都会被血月兽啃成白骨。
不...苏晚竹无意识地摇头,指甲掐进掌心。
五年前她被驱逐时,苏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原来不是无情,是比无情更绝望的无奈。
最后那夜...母亲的影像突然剧烈晃动,她的手按在胸口,那里洇开大片血渍,我撞向三皇子的马前——苏晚竹猛地捂住嘴。
她曾以为母亲是被周氏逼得疯了才寻死,却不知那马蹄扬起的瞬间,母亲的眼神那样平静,血月契要的是苏家嫡女的命魂,我替你受了这劫。
金芒地炸开。
苏晚竹踉跄着撞进陆昭怀里,眼泪砸在他晶化的肩甲上,烫得那幽蓝都褪了几分。
陆昭的下颌抵着她发顶,晶化的左手仍按在凹槽上,右手却悄悄覆住她攥得发白的手背:我在。
轰——
墓室突然震颤。
苏晚竹抬头,看见石壁上的暗红符文正成片剥落,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块。
玉简在她掌心裂开蛛网状纹路,最后一丝金芒钻进她心口,像母亲在给她最后一个拥抱。
碎片!
阴冷的男声从墓道深处窜出。
影刃的身影如夜枭般扑来,腰间赤瞳匕首泛着冷光——他的左眼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赤芒,与当年被晶化的家族标记如出一辙。
苏晚竹本能地护紧碎裂的玉简,却被陆昭带着旋身避开。
陆昭晶化的右臂划出道蓝光,精准地撞在影刃胸口:赤瞳的狗,也配碰她的东西?
影刃被击飞撞在石棺上,咳出的血沫里混着半颗碎牙。
他抹了把嘴,赤瞳里的光却更盛:你以为...知道真相就能赢?
血月夫人要的从来不是...
闭嘴。陆昭的晶核突然暴涨,蓝光瞬间吞没影刃的下半句。
他抱着苏晚竹退向墓门,晶化的足尖在青石板上犁出两道深痕——头顶的碎石正密得像雨,墓道深处传来山梁断裂的闷响。
苏晚竹将碎裂的玉简贴在唇边。
碎片割破她的唇,血腥味混着记忆里母亲的桂花糖甜,让她终于笑出了声:娘亲,我终于明白你的苦心。她抬头看向陆昭,眼泪在火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你看,我没被欺负,我带着最厉害的人来接你了。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晶化的指腹擦过她嘴角的血,将最后半块桂花糖塞进她嘴里:先活着出去,再慢慢说。话音未落,头顶的石梁地断成两截,他立刻转身用晶化后背顶住,幽蓝光幕将两人护在中央。
苏晚竹靠在他怀里,突然感觉心口发烫。
她低头,看见烬(注:苏晚竹贴身佩戴的母亲遗物,原是块温玉)表面的赤色纹路正顺着锁骨往上爬,像条被惊醒的赤蛇。
顺着那纹路的方向,她瞥见墓室最深处的石板——那是他们进来时没注意到的,表面刻着与血月契完全不同的莲花纹,此刻正随着赤色纹路的亮起,发出极淡的、类似于心跳的震颤。
阿昭...她刚要开口,陆昭已抱着她冲进墓道。
身后传来石板裂开的轻响,混着影刃不甘心的嘶吼,被越来越近的塌方声吞没。
苏晚竹攥紧烬,能清晰感觉到那赤色纹路在她掌心跳动,一下,两下,像在数着——等他们从废墟里爬出去,还有多少秘密,要随着这抹赤光,彻底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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