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抱着陆昭的胳膊又紧了紧。
他晶化的脊背硌得她肋骨生疼,可她不敢松半分——就像不敢松开最后一根系着他性命的线。
冰纹已经爬上他耳后,沿着脖颈往锁骨蔓延,所过之处皮肤泛着冷玉般的幽光,连睫毛都结了层薄霜。
昭昭?她贴着他发顶轻唤,指尖轻轻蹭过他晶化的耳垂。
从前他总说锦衣卫要保持威严,可每次她这样逗他,他耳尖都会泛红,像被雪水浸过的桃花。
现在那抹红没了,只剩刺骨的凉,凉得她眼眶发酸。
怀里的人突然颤了颤。
苏晚竹心头一紧,低头正撞进他半阖的眼。
他的瞳孔原本是深潭般的墨色,此刻却像被揉碎的金箔,细碎的光在眼底翻涌。
母亲......陆昭的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棉絮,你说过,我会在那一天醒来。
苏晚竹呼吸一滞。
她想起在荒星时,他偶尔会对着夜空发呆,那时他的眼睛比现在更暗,像口填不满的井。
她曾问过他在看什么,他只说看星星,可现在她突然懂了——他看的从来不是星星,是刻在血脉里的宿命。
一声闷响从陆昭眉心炸开。
苏晚竹眼前骤然亮起刺目的金光,她本能地偏过头,却仍被那光灼得鼻尖发酸。
再抬头时,陆昭右眼的封印彻底崩裂了。
金色龙影从他瞳孔深处翻涌而出,鳞片上的纹路像极了天枢星皇室玉牒上的图腾。
龙尾扫过祭坛,碎晶簌簌坠落;龙啸震得银铃嗡嗡作响,阿宁吓得往苏晚竹裙角里缩了缩。
苏晚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陆昭时,他腰间挂着的半块龙纹玉佩——那时她只当是锦衣卫的饰物;想起他审讯犯人时,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掌心的纹路,和天枢星皇族族徽上的龙爪竟分毫不差;想起他总说锦衣卫是皇权的刀,可他看皇帝的眼神,从来不是下属看上司,倒像是......
原来是这样。她喃喃着,喉间发涩。
陆昭的晶化竟在这一刻暂缓了,他的脸在金光中忽明忽暗,像幅被岁月浸透的古画终于显了真容。
苏姑娘。
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苏晚竹猛地转身,怀里的陆昭几乎要跌出去。
不知何时,祭坛角落立着个身披黑袍的男子,兜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他手里攥着卷染血的绢帛,边角还沾着暗红的痕迹,正是天枢星禁术《血月仪式》的卷轴。
玄夜。苏晚竹咬出这个名字,后槽牙都在发颤。
她曾在苏家密室的密报里见过这个名字——皇帝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十年前失踪的皇子,如今竟成了血月教的大祭司。
玄夜轻笑一声,指尖抚过卷轴上的血纹:苏姑娘好记性。
不过现在该叫我大祭司他的目光扫过陆昭身上的金光,又落在苏晚竹怀里的人身上,你们倒是比我预想的走得远——前朝余孽的血脉,和荒星灾星的命数,竟真能冲破血月的封印。
苏晚竹后退半步,后背抵上祭坛的石柱。
她能感觉到陆昭的体温在回升,可那是种灼人的热,像荒星地下岩浆的温度。
他的指尖突然动了动,轻轻勾住她的小指,像从前在暗巷里躲追捕时那样。
你想怎样?她盯着玄夜手里的卷轴,喉间泛起腥甜。
她记得血月仪式的禁忌——用活人的命数为引,能切断任何因果纠缠。
陆昭现在的状态,最怕的就是外力斩断他与这世界的联系。
不想怎样。玄夜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在哄孩子,只是要送这位太子殿下,回他该去的地方。他展开卷轴,血纹在月光下渗出红雾,毕竟......他抬眼,兜帽滑落,露出一双和皇帝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天枢星的龙椅,只能坐姓萧的人。
苏晚竹感觉有根冰针扎进后颈。
她想起陆昭说过,他父亲是被污蔑成前朝余孽而死的——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局。
玄夜的手指已经按在卷轴的咒文上,血雾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在半空凝成个扭曲的字。
怀里的陆昭突然发出低吟。
他的晶化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正常的肌肤,可那金光却更盛了,像要把整座祭坛都烧成金箔。
苏晚竹低头看他,正撞进一双鎏金的眼——那是她从未见过的陆昭,眼里有山河倾覆的气势,却又在看见她时软了下来。
晚竹。他的声音终于清晰了些,带着点沙哑的笑意,别怕。
我找你,找了三百年。
玄夜的手指顿在咒文最后一个字上。
他盯着陆昭眼里的龙影,又看了看苏晚竹腰间晃动的银铃——那是荒星黑市上最普通的铃铛,此刻却在金光里泛着奇异的光。
有意思。他突然收回手,卷轴上的血雾地退了回去,那就让你们多活片刻。他转身走向祭坛边缘,黑袍在晶化风暴里猎猎作响,等太子殿下记起所有事......他回头,嘴角勾起个冰冷的笑,再让他亲自看看,他护着的姑娘,究竟是不是灾星。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被紫雾吞没了。
苏晚竹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
阿宁不知何时攥住了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姐姐......小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个坏人会回来吗?
苏晚竹低头看向陆昭。
他的眼睛又闭上了,可晶化彻底停住了,连之前的冰纹都在慢慢消退。
他的手指还勾着她的小指,体温终于不再灼人,而是像从前那样,带着点清冽的梅香。
会的。她轻声说,伸手替陆昭理了理被晶化扯乱的发,但他回来的时候......她摸了摸腰间的银铃,那是荒星老妇用最后半块铜料给她打的,就是我们该算账的时候了。
祭坛外,晶化风暴的紫雾突然翻涌得更厉害了。
苏晚竹抬头,看见方才那特别亮的星星正在变暗,像被谁吹灭了灯。
她抱着陆昭往台阶下走,银铃在风里叮铃作响,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清脆。
回家。她对着怀里的人说,我们回家。
陆昭的睫毛动了动,在她颈窝蹭了蹭,像只困倦的兽。
苏晚竹能感觉到,灵魂锁链那头的温度正在回升,像块慢慢融化的糖,甜得她眼眶发热。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云层之上,玄夜的声音混着风飘下来:血月终章,断因果——
准备。紫雾翻涌的云层之上,玄夜的指尖深深掐进卷轴,血月咒文在他掌心渗出暗红印记。
他望着下方祭坛上那对相拥的身影,喉间溢出低笑:断因果,绝命数——
话音未落,苏晚竹颈间的银铃突然炸响。
那是她用荒星最后半块铜料打的铃铛,五年里哪怕被辐射兽抓裂边缘都没出过异响,此刻却震得她耳骨生疼。
她抬头,正看见云层里翻卷出血色光带,像条吐信的毒蛇直扑陆昭后心。
昭昭!她想推他避开,可怀里的人却突然攥紧她手腕。
陆昭的掌心不再是清冽的梅香,而是烫得惊人,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翻涌。
他闭着的眼猛地睁开,鎏金瞳孔里跃动着她从未见过的龙影——那龙尾扫过血色光带,竟将咒文撕成碎片。
玄夜的卷轴地坠地。
他踉跄后退半步,兜帽彻底滑落,露出与皇帝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不可能!
这是皇室秘传的终止咒......
你以为这咒语能压制我?陆昭的声音不再沙哑,带着金属般的清越回响。
他站起身,苏晚竹这才发现他晶化的皮肤已完全剥落,露出底下健康的麦色肌肤。
龙影从他瞳孔里游出来,绕着他臂弯盘旋,鳞片上的纹路与天枢星皇室玉牒上的图腾分毫不差。
苏晚竹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想起在荒星时,陆昭总说自己是没有过去的锦衣卫,可此刻他发间竟浮起半枚龙纹玉坠——那是她从前在他刑房暗格里见过的,他说是从犯人身上缴的证物。
原来那不是证物,是......
晚竹。陆昭转头看她,目光温柔得能化了雪,用你的环境共鸣
她立刻明白。
荒星五年,她学会通过空气流动感知危险,后来发现能顺着能量波动探测本源。
此刻她闭眼,指尖轻触陆昭心口——那里跳动的不是心跳,是一团滚烫的金焰。
再转向玄夜,她的指尖突然刺痛,像被毒针狠狠扎了一下。
他体内......有影后的能量。苏晚竹猛地睁眼,怪不得能启动终止咒!
影后在寻找新宿主,而你......她盯着玄夜苍白的脸,是她选中的容器。
玄夜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下意识捂住心口,那里正泛起诡异的青斑——那是影后残魂侵蚀的痕迹。你胡说!他嘶声反驳,可声音里已没了底气,我是天枢星皇子,怎会......
够了。陆昭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他抬手一挥,金光如实质般席卷整个祭坛。
玄夜被那光推着连退三步,后背重重撞在祭台石柱上。
龙影盘旋着缠住他脚踝,鳞片擦过皮肤的瞬间,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你到底是谁?玄夜颤声质问,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落。
他望着陆昭眼里的龙影,突然想起幼时在冷宫听老太监说过的传说——前朝末帝萧承煜,曾有双能弑主的金瞳。
陆昭没有回答。
他转身看向苏晚竹,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金光吹乱的发丝。
苏晚竹这才发现,他的左眼不知何时泛起淡淡金纹,与自己晶化的左眼形成某种微妙的呼应。
她腰间的银铃又响了,这次不是炸响,而是清越的连鸣,像在应和什么古老的韵律。
现在,轮到我说话了。陆昭的声音里带着三分笑意,却让玄夜脊背发凉,你该庆幸,晚竹说要留你算账。他屈指一弹,缠住玄夜的龙影骤然收紧,但在此之前......
你不是陆昭......你是谁?玄夜的声音带着哭腔。
他望着那对站在金光里的男女,突然想起血月教古籍里的记载——当弑主之眼与血月之瞳共鸣,天地都要为他们让路。
云层外的紫雾突然翻涌得更厉害了。
苏晚竹感觉左眼微微发烫,那是晶化以来从未有过的征兆。
她低头看向腰间的银铃,发现铜质表面竟泛起细碎的金斑,像被什么力量重新铸过。
陆昭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低头与她对视,鎏金瞳孔里映着她晶化的左眼,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仿佛有看不见的锁链正在连接。
晚竹。他轻声说,等解决了眼前事......
我知道。她笑着打断他,伸手勾住他小指,不管你是谁,我都是苏晚竹。
玄夜的惨嚎突然拔高。
陆昭的龙影已爬上他脖颈,在他喉结处停住。
苏晚竹看着这一幕,摸了摸腰间的银铃——它还在轻响,像在预告某个即将到来的、足以颠覆天地的时刻。
祭坛外,那颗原本变暗的星星突然重新亮起,比任何时候都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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