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鎏金烛台上晃了晃,将苏晚竹眼尾的泪痣投在账页上,像一滴未干的血。
她指尖抚过那行“沉水香三斤,配龙涎二分”的批注,忽然顿住——纸页边缘染着极淡的鹅黄色,是沈青崖昨日在议事厅身上沾的香粉颜色。
“白梅。”她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落在瓷片上的雪。
捧着茶盏候在门边的丫鬟立刻垂首上前,青瓷盏底与木案相碰,发出极轻的“叮”响。
“三小姐。”
“去取昨日议事厅的炭盆灰。”苏晚竹将账页对着月光,泛黄纸片上的暗纹渐渐显形,“要最里层未烧透的。”
白梅应了一声,裙裾扫过满地狼藉的酒渍,出门时特意放轻了门槛上的脚步声。
陆昭倚在雕花门框上,玄色飞鱼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望着苏晚竹微蹙的眉尖,袖中那枚铜印被掌心焐得发烫——方才在偏厅审苏明轩时,这枚刻着“礼部验印”的铜章就躺在少年怀里,印泥还没干透。
“天启三年。”苏晚竹突然开口,指尖重重按在纸页某处,“沈先生昨日说这香方是天启三年宫里赏的,可天枢星历法里,天启年号只用了两年便改元乾宁。”她抬眼时眼底淬着冰,“他用不存在的年号做香粉印记,是当全天下人都不查黄历?”
陆昭的指节在门框上叩了两下,飞鱼纹银饰随着动作轻响。
他从袖中取出那枚铜印,在案上一磕,暗红印泥立刻在账页空白处拓出半朵莲花——与纸片暗纹严丝合缝。
“玄甲卫今早潜进礼部库房,香料配额册里天启三年的记录是新抄的。”他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剑,“连纸张的霉味都是用陈茶汁熏的,可惜熏得太急,第二页还沾着茶渍。”
苏晚竹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朵莲花印,忽然笑了。
这笑从眼底漫上来,染得眼尾泪痣都亮了些:“他以为用假年号做障眼法,就能把当年周氏吞我母亲陪嫁的事,全推到先皇头上?”她将账页叠成半掌大的方块,塞进陆昭腰间的锦囊里,“可他忘了,陪嫁清单是我母亲亲手写的,每笔香料的斤两,都和库房现存的对不上。”
窗外传来白梅的脚步声,带着炭盆特有的焦糊气。
陆昭垂眸看了眼自己锦囊,又抬头看她——她的眼尾泛着青,是连续三夜翻查旧账熬的。
他喉结动了动,从另一只袖中摸出颗糖,糖纸是极少见的月白色,边缘还沾着点桂花蜜。
“你眼睛……”他声音突然低了,像雪落在青石板上,“上次被沈青崖的迷香熏着,大夫说要少看烛火。”
苏晚竹接过糖,糖纸在指腹下发出细碎的响。
她含进嘴里,甜意立刻漫开,混着炭盆的焦糊气,竟比荒星黑市卖的糖霜还醇厚。
“够撑到他跪在我面前求饶。”她望着陆昭紧绷的下颌线,忽然伸手替他理了理飞鱼服的领口,“明日早朝,我要他亲手撕开自己的面具。”
陆昭的耳尖在月光下泛着薄红,却没躲。
他望着她眼里跳动的烛火,忽然伸手覆住她按在自己心口的手:“朝会有暗卫守着,沈青崖的蛊虫近不了你三尺。”他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在荒星握匕首磨出来的,“若他敢动……”
“我知道。”苏晚竹抽回手,将最后半颗糖塞进他嘴里。
甜意撞开他惯常的冷肃,她望着他微微睁大的眼睛,忽然想起在荒星时,见过最凶的辐射兽被投喂肉干时,也是这样发怔的模样。
更夫敲过五更的梆子声从院外传来,白梅捧着炭盆灰进来时,正见三小姐站在窗边,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把要出鞘的剑。
陆昭不知何时披上了她的月白披风,正低头翻着那本陪嫁清单,飞鱼服的银饰在披风下若隐若现,倒像被月光勾了魂的将军。
“三小姐。”白梅将炭盆灰放在案上,“议事厅的炭灰取来了,最里层的还带着点香粉。”
苏晚竹转身时,裙角扫过陆昭的靴面。
她拈起一撮炭灰,放在鼻端轻嗅——沉水香混着龙涎的腥甜,和账页上的暗纹香完全一致。
“去回周妈妈,就说我明日要穿母亲当年的墨绿织金裙。”她将炭灰包进帕子,递给白梅,“再让厨房炖盅雪梨百合汤,给沈先生留一碗。”
白梅应着退下,门帘掀起又落下,漏进一阵晨风,将烛火吹得摇晃起来。
陆昭望着她映在窗纸上的影子,忽然开口:“你昨日说要让周氏躲不过去……”
“周氏往宫里跑,是找太后哭诉我苛待庶兄。”苏晚竹将帕子收进妆匣,锁扣“咔嗒”一声,“可她不知道,沈青崖给她的契书,用的是假年号的香粉盖印。”她转身时,妆匣里的翡翠耳坠晃出一抹绿光,“等明日朝会,沈青崖再拿出那份契书……”
院外传来打更声,这次更近了些。
陆昭望着她眼里的光,忽然笑了——他见过她在荒星杀辐射兽时的狠,见过她被苏怜月推下池塘时的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她:眉梢挑着算计,眼底燃着明火,连说话的尾音都带着刀鞘轻叩的脆响。
“明日早朝。”他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沈青崖会再拿出那份契书。”
苏晚竹望着他眼底的暗涌,忽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轻声道:“他会的。”
更夫的梆子声撞在院墙上,惊起一串鸦鸣。
月光漫过窗棂,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妆匣上,恰好盖住那方刻着“苏”字的铜锁——锁眼里还插着半根细如发丝的银针,是方才白梅退下时,苏晚竹悄悄插进去的。
这夜的风里,飘着极淡的沉水香,混着雪梨汤的甜,漫过松竹院的朱漆大门,往皇宫方向去了。
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沈青崖广袖翻卷,从怀中取出一卷暗黄帛书,指尖几乎要戳到皇帝御案前的青铜鹤灯:“陛下明鉴!此乃苏夫人当年私吞沈家陪嫁的铁证,上有沈氏香粉印、礼部验讫章,连年号都是天启三年的——”
“沈大人。”苏晚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玉阶上的雪。
她垂眸盯着自己绞在袖中的手指,腕间翡翠镯碰出细碎的响,“天启三年?”
沈青崖的话音顿在喉间。
他这才注意到,三皇子身侧的陆昭正垂手而立,玄色飞鱼服上的银线在殿中晃出冷光。
那锦衣卫千户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剑,正一寸寸扫过他攥着帛书的手背。
“天启年号,是在沈大人伪造文书两年后才启用的。”陆昭踏步而出,腰间银鱼佩撞出清响。
他展开手中一卷明黄缎面的皇室档案,指节叩在“天启三年”四个字上,墨痕被震得簌簌落,“玄甲卫昨夜查遍礼部库房,香料配额册里天启三年的记录是新抄的,连纸张霉味都是陈茶汁熏的——熏得太急,第二页还沾着茶渍。”
沈青崖的指尖开始发抖。
他想起昨日苏晚竹翻账页时,眼尾那滴泪痣像未落的血;想起陆昭在偏厅审苏明轩时,袖中那枚“礼部验印”的铜章。
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他强撑着扬起下巴:“不过是历法疏漏!当年沈家呈给苏夫人的契书——”
“沈大人且看这个。”陆昭忽然从袖中抖出半块炭灰帕子,“这是昨日议事厅炭盆最里层的灰。”他将帕子凑近沈青崖的广袖,“您身上的白梅香粉,混着沉水香与龙涎的腥甜,和契书上的印泥味道,分毫不差。”
金殿里响起抽气声。
沈青崖的喉结动了动,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正要拂袖喝骂,却见陆昭指尖掠过烛火,契书一角腾起橘色火焰。
“若契书是真,怎敢用未来的年号?”陆昭松开手,蜷曲的纸灰打着旋儿落在沈青崖脚边,“沈大人去年从江南贡院购入的徽墨,墨色偏青带紫——”他指了指地上残页,“这墨迹,与贡院账册里的记录,分毫不差。”
沈青崖的脸瞬间白得像浸了水的宣纸。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在鎏金香炉上,炉中沉水香劈啪作响,混着他急促的喘息:“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父亲!”
殿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丹顶鹤铜灯摇晃。
阿澈攥着半叠银票冲进来,发冠歪斜,眼眶通红:“你收了沈家五千两银子,让我作伪证说苏夫人偷香方!这些银票上的押印,都是沈府账房的!”他将银票甩在沈青崖脚边,有一张飘起来,落在皇帝御案前。
满殿哗然。
三皇子拍案而起,龙纹锦袍震得茶盏叮当:“沈青崖,你可知伪造文书、买凶作伪,该当何罪?”
沈青崖望着脚边的银票,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他扑过去要抢,却被陆昭一脚踩住广袖。
飞鱼服上的银线擦过他手背,像刀割般疼。
他抬头时,正撞进苏晚竹的目光——那双眼尾带泪痣的眼睛里,没有他熟悉的柔弱,只有荒星流民搏命时的冷硬。
“是周氏!”他突然嘶吼,“是周氏给的钱!她说只要扳倒苏晚竹,就让我进内阁!”他转头看向丹陛上的皇帝,“陛下明鉴,臣是被胁迫的!”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望着周氏跪在丹墀下,鬓边珠花乱颤,突然笑了。
这笑从眼底漫上来,染得眼尾泪痣都亮了些:“周姨娘,您昨日还去慈宁宫哭诉我苛待庶兄呢。”她从袖中摸出半块帕子,“可您给沈大人的契书,用的是假年号的香粉盖印——方才陆大人烧的,是您让我‘仔细收着’的‘沈家旧契’吧?”
周氏的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她身后的苏怜月要扑过来,被侍卫拦腰拽住,发间步摇坠子撞在汉白玉栏杆上,碎成几截。
沈青崖突然软了腿。
他瘫坐在地,望着满地纸灰喃喃:“完了……全完了……”他猛地抬头看向殿外宫墙方向,
朝会散时,日头已爬过东角楼。
苏晚竹站在丹墀下,看陆昭被三皇子叫去说话,玄色飞鱼服在风里猎猎作响。
她摸了摸腰间锦囊,里面还装着母亲的陪嫁清单,纸页边缘被她昨晚翻得毛了边。
“三小姐。”白梅捧着斗篷过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方才周妈妈来说,老夫人让您去祠堂。”
苏晚竹应了一声,接过斗篷。
风卷着纸灰掠过她发梢,她忽然觉得左眼一阵刺痛,像有细针在扎。
她扶着汉白玉栏杆站稳,右眼却清晰地看见,沈青崖被侍卫押走时,还在盯着慈宁宫的飞檐。
“走吧。”她对白梅笑了笑,袖中攥着的帕子上,还沾着炭盆灰的焦糊气,“去祠堂。”
金銮殿的钟声远远传来,惊起檐角栖着的乌鸦。
苏晚竹踩着满地碎琼乱玉往前走,左眼的刺痛一阵比一阵紧,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得见陆昭转身时,飞鱼服银线晃出的光——那光像把刀,替她劈开了所有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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