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竹的指尖抵在画像边缘的小楷上,墨迹因岁月泛出茶渍般的褐黄,却仍清晰得刺目。
她记得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喉间涌着血沫却还在笑:阿竹要乖,等春天来了,娘给你做糖蒸酥酪。那时她以为母亲不过是普通官宦之女,却不知这双抚过她发顶的手,曾戴过凤纹金镯。
母亲...她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宣纸上的墨点,指尖沿着画像上的凤冠轮廓游走,突然被纸页翻动的脆响惊回神——是陆昭替她翻了一页卷宗。
新展开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朱批触目惊心:沈承业私吞赈灾粮二十万石通敌文书藏于城南货栈暗格。
苏晚竹的瞳孔骤然收缩,记忆里周氏捏着她的手写信退婚时的冷笑浮上来:三妹妹的未婚夫是沈大人的独子,可偏生克得人家家破人亡——这灾星命格,咱们苏家可担不起。
原来不是克夫。她喉间发苦,桂花糖的甜被烧得干干净净,是沈家自己作孽,怕我母亲的身份牵连他们。
陆昭的指尖在窗框上叩了两下,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在他腰间的锦衣卫腰牌上划出冷光:沈婉娘当年替沈承业顶了私藏军粮的罪,沈青崖为了掩盖父亲的罪行,才买通江湖术士给你扣上克夫的帽子。他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周氏不过是顺水推舟。
苏晚竹突然攥紧了卷宗,指节发白:那封说我是灾星的血书,是沈家用母亲的名义写的?
是沈府老管家白梅的笔迹。陆昭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切得方方正正的桂花糕,她当年被沈承业打断双腿赶出府,现在住在城南破宅里。他将糕点推到她面前,你左眼的辐射毒又发作了,吃完这个再去。
苏晚竹盯着那方糕点,突然笑了。
在荒星的五年里,她啃过树皮,喝过腐水,却总记得母亲做的糖蒸酥酪——原来不是她记错了味道,是母亲真的会做。
她咬下一口,甜得舌尖发颤,眼泪却跟着掉下来:我要现在去见白梅。
陆昭没有劝,只是解下披风给她披上:老宅墙根有狗洞,我让人清过了。他牵起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绣着缠枝莲的袖口传来,别怕,我在。
城南的夜比主宅冷得多。
苏晚竹缩在陆昭身后,看着眼前歪斜的朱漆门,门楣上沈府旧宅四个字被风雨剥蚀得只剩半个字。
她伸手推了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得院内的老槐树上扑棱棱飞起几只乌鸦。
沙哑的女声从门内传来,带着久未说话的生涩。
苏晚竹的呼吸一滞——这声音,和她幼时躲在廊下听的、给母亲梳头发时的嗓音,重叠得严丝合缝。
她刚要应,陆昭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对着门内沉声道:白妈妈,竹安公主的女儿来看你了。
门内的响动骤然停了。
接着是拐杖叩地的声音,一下,两下,很慢,却带着说不出的急切。
小姐?那声音抖得厉害,是阿竹小姐吗?
苏晚竹的左眼又开始刺痛,可她顾不上了。
她挣开陆昭的手,跨过门槛,就着月光看见廊下站着个佝偻的身影——老妇人的眼睛蒙着灰白的翳,却正朝着她的方向,枯瘦的手摸索着伸过来,小姐,你终于来了...当年老奴没能护住夫人的玉牌,这些年...这些年...
夜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苏晚竹脚边。
她望着老妇人失明的眼睛,突然想起卷宗里夹着的那半张信笺:公主流落民间,当以玉牌为凭...
而她腰间的玉牌,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白梅的手指在青砖地上摸索,枯枝般的指甲刮过青苔斑驳的砖缝,终于触到墙根下一块松动的青瓦。
她喉头发出含混的哽咽,指甲抠住瓦沿用力一掀,潮湿的土腥味混着铁锈味涌出来——铁盒裹着油布埋在下面,油布边缘已经霉烂,露出暗红的锈迹。
小姐您来了......她枯瘦的手腕抖得厉害,铁盒在掌心磕出闷响,老奴等这日等了十七年。
那年夫人咽气前塞给我半块玉牌,说若阿竹活着回来,就把这个给她。
老奴被沈承业打断腿扔出府,爬着也要把铁盒藏在这儿......
苏晚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铁盒,掌心的温度便透过锈迹渗进去。
她能感觉到盒底压着几页纸的轮廓,还有一块硬物硌着她的指腹。
白梅的手突然覆上来,带着老年人才有的凉意:先看信,小姐。
铁盒打开的瞬间,霉味裹着墨香扑面而来。
最上面是半块残旧的玉牌,和苏晚竹腰间的那半块严丝合缝——当年母亲给她的长命锁,原来竟是皇家信物。
下面压着一叠泛黄的账本,边角被虫蛀出细密的小孔,最底下是封信,信纸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燎过又抢救回来的。
苏晚竹展开信笺,墨迹晕染的字迹撞进眼底:晚竹,若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人世。
我不是沈家人,而是先帝的遗孤,被送出宫抚养。
你母亲救我于乱军之中,视如己出......
她的手指突然蜷起,信纸在指缝里发出细碎的声响。
记忆如潮水倒灌:六岁那年,她蹲在祠堂外看母亲被周氏推搡,母亲护着她的背,轻声说阿竹要记住,我们不是灾星;十二岁被押上流放船时,周氏捏着她的下巴笑克死未婚夫的灾星,就该去荒星喂辐射兽;在荒星被流民围住时,她咬着牙想我要活着回去,把他们加在我身上的痛,十倍奉还。
原来不是灾星,是他们怕了。
怕竹安公主的血脉,怕沈承业贪腐的证据,怕当年被母亲撞破的阴谋。
沈青崖买通术士说我克夫,周氏推波助澜把我流放......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却淬了冰,他们以为我死在荒星,就没人能翻出这些账本。
陆昭的手掌覆在她发颤的后颈,指腹轻轻摩挲她后颈那道荒星留下的旧疤——那是被辐射兽抓的,他替她敷了三个月药才好。沈承业私吞赈灾粮的证据,沈青崖伪造的克夫血书,白妈妈的证词......他袖中玉印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明日早朝,我会当众烧毁那份伪造的契书。
苏晚竹抬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眼尾的泪痣上,像点了粒朱砂。
他总说自己是皇权爪牙,可此刻眼底的温度,比荒星极夜里的篝火还烫。
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腕,把信笺按在他手心里:陆昭,我要他们跪着求我原谅。
他应得干脆,拇指蹭掉她眼角的泪,先去取沈青崖书房的密信。他从怀里摸出块桂花糖,剥了糖纸塞进她嘴里,甜吗?
甜。甜得她喉间发苦。
白梅突然摸索着抓住她的衣角:小姐,当年夫人咽气前说......她浑浊的眼珠动了动,阿竹像我,笑起来的时候,连灾星都要退避三舍
苏晚竹突然笑了。
在荒星时她不敢笑,怕露出破绽被流民盯上;回苏家后她装柔弱,怕被周氏看出端倪。
此刻她笑得肆意,左眼角的辐射毒又开始刺痛,可她不在乎了——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该见见光了。
陆昭的披风扫过她的发梢,他已经解下腰间的锦衣卫腰牌,挂在她手腕上:拿这个去沈府,门房不敢拦。他转身时,月光在他后背的玄色飞鱼服上划出银线,我去调城南卫的人,堵住沈青崖的退路。
等等。苏晚竹叫住他,举起铁盒里的半块玉牌,陆昭,你说......她望着窗外的老槐树,树影在地上投出狰狞的爪印,如果我是皇室血脉,那我的敌人......会不会不止沈青崖?
陆昭的脚步顿住。
他背对着她,却能想象出她此刻的眼神——像荒星黎明前的狼,瞳孔里燃着要烧尽一切的火。
他摸出最后一块桂花糖,放在她掌心:不管是谁,我替你拆了那座山。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苏晚竹握紧糖纸,糖块在掌心里融出潮湿的印子。
她望着窗外渐起的薄雾,突然听见前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是玄甲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硬:苏三小姐,苏家二房的庶子苏明轩带着人去了祠堂,说要清理门户
她的睫毛颤了颤,把半块玉牌塞进衣襟里。
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界的线——这张被她藏了五年的、柔弱灾星的面具,该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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