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的严寒依旧固执地盘踞着大地,但空气中已然弥漫起一丝不同寻常的、躁动不安的气息。
至3月初,这段被永恒铭刻在历史丰碑(或耻辱柱)上的短暂时光,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最庞大的帝国之一——罗曼诺夫俄罗斯——在内外交攻下的轰然崩塌,也预示着一场将席卷全球的意识形态飓风的启幕。
彼得格勒,冬宫。1916年2月28日。
宫殿内部奢华依旧,水晶吊灯的光芒却无法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日益浓重的阴冷与绝望。
沙皇尼古拉二世仿佛一夜间苍老了二十岁,他独自坐在书房里,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由宫廷卫队司令送来的、笔迹潦草、内容令人心惊肉跳的报告。
报告详细描述了首都日益失控的局势:
越来越多的卫戍部队倒戈,加入了游行示威的工人队伍;
警察系统彻底瘫痪;大街小巷筑起了街垒;
愤怒的人群高喊着“打倒德国女人!”(指皇后亚历山德拉)、“处死沙皇!”;
而冬宫与外界的电话联系,大部分已被切断。
更可怕的是报告末尾附上的一份来自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的最后通牒式“劝退书”,由李沃夫公爵和克伦斯基联名签署,措辞虽仍保持着一丝表面的恭敬,但意思却赤裸而残酷:
要求沙皇为了“避免内战和国家的彻底毁灭”,立即逊位,将皇位传给其弟弟米哈伊尔大公,并授权杜马组建临时政府。
窗外,隐约传来人群的怒吼和零星的枪声,那声音仿佛就在宫墙之外。
尼古拉二世的手指颤抖着抚过报告上“逊位”那两个刺眼的单词。
他想起了一天前从前线赶回、试图力挽狂澜却同样束手无策的总参谋长阿列克谢耶夫将军那绝望的眼神;
想起了那些他曾经无比信任、此刻却纷纷沉默或倒戈的将军们;
想起了他那被困在皇村、同样处于危险中的妻子和患有血友病的儿子阿列克谢…
一种巨大的、彻骨的疲惫和幻灭感淹没了他。
他一生坚信君权神授,坚信自己肩负着上帝赋予的统治俄罗斯的重任,但此刻,他感到自己已被上帝和子民彻底抛弃。
他拿起笔,那支曾经签署过无数法令、决定千万人命运的笔,此刻却重若千钧。
最终,在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他颤抖着,在一张普通的电报纸上,写下了一份简短的、毫无帝王威严的逊位声明。
他放弃了为自己,也为他的儿子阿列克谢继承皇位的权利,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弟弟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
笔尖离开纸面的那一刻,统治俄罗斯长达三百零四年的罗曼诺夫王朝,事实上,已经宣告终结。
冬宫的最后一场华尔兹,在宫墙外革命的暴风骤雨中,凄然终曲。
几小时后,米哈伊尔大公在巨大的压力下,戏剧性地宣布拒绝接受皇位,除非由未来的立宪会议决定俄国的政体。
这意味着,俄罗斯的帝制,在1916年3月1日这一天,画上了彻底的句号。
沙皇逊位的消息,如同野火燎原,瞬间传遍了彼得格勒和整个俄罗斯。
它没有带来预期的秩序恢复,反而像抽掉了堤坝的最后一块巨石,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和权力争夺的狂潮。
塔夫利达宫,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总部。
亚历山大·克伦斯基,此刻仿佛站在了人生的顶点。
他以其非凡的精力、雄辩和左右逢源的政治手腕,成为了新成立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由李沃夫公爵任总理,但实权人物是担任司法部长的克伦斯基)的核心人物。
他马不停蹄地穿梭于各个会议室,接见各方代表,发表激动人心的演讲,试图稳住局势,确立临时政府的权威。
“公民们!俄罗斯自由了!” 他在阳台上对欢呼的人群演讲,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一个新时代开始了!我们将带领俄罗斯走向民主与宪政!我们将继续履行对盟国的义务,赢得战争的最终胜利!”
然而,他的话语在许多人听来,却充满了矛盾和不切实际。
“民主”与“继续战争”这两个目标,在俄国当时的情境下,几乎是水火不容的。
他的临时政府,从诞生之初就背负着沉重的原罪:
它由旧杜马的代表组成,缺乏广泛的民众基础;
它拒绝立刻结束战争,无法满足人民最迫切的“和平”诉求;
它拖延土地改革,得罪了农民;
它无法有效解决粮食和经济危机。
它像一个孱弱的早产儿,悬浮在人民愤怒的海洋之上。
而与此同时,在塔夫利达宫的另一个翼楼——彼得格勒工人和士兵代表苏维埃,气氛则截然不同。
这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充满了草根的力量和革命的激情。
士兵、工人、水手代表们穿着粗糙的工作服和军大衣,大声辩论,激烈表决。
列宁的身影在这里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
他不再需要躲藏,他的演讲,如同精准的手术刀,一刀刀解剖着临时政府的虚弱和虚伪:
“克伦斯基们对你们说什么?他们说‘秩序’、‘纪律’、‘继续战争为了光荣的俄罗斯’!骗子!叛徒!”
“他们是被资产阶级和地主推上前台的傀儡!他们想用新的锁链束缚你们!他们不敢结束战争,因为他们的英国和法国主子不允许!他们不敢分配土地,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地主或是地主的代言人!”
“不要相信他们!不要支持临时政府!全部政权——必须立即、无条件地——归苏维埃!”
他的口号简单、粗暴,却直指人心,获得了台下雷鸣般的、一次又一次的欢呼和响应。
布尔什维克在苏维埃中的影响力,如同滚雪球般迅速壮大。
赤卫队(工人武装)在快速组建和训练,越来越多的卫戍部队宣布效忠苏维埃而不是临时政府。
俄罗斯出现了奇特的、前所未有的“双重政权”格局:
表面上是克伦斯基的临时政府发号施令,但实际上,没有彼得格勒苏维埃的批准,它的政令几乎寸步难行。
街道上,权力真正属于那些佩戴红袖章、手持步枪的工人和士兵。
双头鹰的旗帜被匆匆降下,而红旗,则在每一座兵营、每一个工厂、每一条街道上冉冉升起。
在俄国国内天翻地覆之时,东线的战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坐”状态。
德军最高统帅部严格遵循了皇帝的旨意,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战略进攻,避免刺激正处于剧变中的俄国,防止其各派势力可能因外敌当前而暂时团结起来。
然而,这种“静坐”并非无所作为。相反,它是一场更加阴险、高效的“无声战争”。
古德里安的“野狼”战斗群和其他德军精锐部队,化身为最耐心的猎手。
他们不再追求突破和占领,而是进行着高频率、低强度、极其精准的“点穴式”打击:
后勤绞杀: 他们专门袭击俄军后方稀疏瘫痪的补给线,摧毁粮秣仓库、弹药堆积点、燃料库。
本就濒临崩溃的俄军后勤系统遭到了最后一击,前线部队陷入了更深的饥饿和绝望。
心理瘟疫: 斯特拉赫维茨少校的心理战部门开足了马力。
无数传单、报纸、甚至“投降通行证”被撒向俄军阵地。
内容极具针对性:详细描述彼得格勒的革命、沙皇的退位、临时政府的无能、以及回家分土地的“美好前景”。
这些宣传品比任何炮弹都更具杀伤力,彻底瓦解了俄军士兵最后一点为“祖国”而战的理由。
“选择性”接触: 德军小股部队甚至有意识地与对面阵地的俄军士兵“接触”,并非总是交火,有时是喊话,有时甚至进行小规模的“前线联欢”,交换食物、伏特加和……革命传单。
他们鼓励俄军士兵成立委员会,驱逐军官,并暗示“德国士兵也渴望和平”。
这种接触,像瘟疫一样,将无政府主义和失败主义情绪深度注入俄军肌体。
· 为“伏特加”开路: 德军情报部门与布尔什维克地下人员的合作更加紧密。
他们为列宁的宣传品进入俄军战壕提供便利,有时甚至故意在某些地段放松警戒,让布尔什维克的鼓动者能够更容易地渗透到俄军中进行活动。
东线的寂静, 并非真正的和平,而是帝国巨兽暂时收拢利爪,用一种更聪明、更经济的方式,看着它的猎物在自身疾病和精心投放的病毒作用下,从内部加速腐烂、崩溃。
整条战线,表面上平静,实则每一个俄军士兵的心里,都正在进行着最后的天人交战:是继续留在冰冷的战壕里为一个不复存在的祖国和一个不被信任的政府卖命,还是放下武器,回家去参与那场似乎能带来“土地与和平”的伟大革命?答案,不言而喻。
柏林,帝国皇宫。1916年3月3日。
林晓(威廉二世)站在巨大的东欧地图前,手中拿着一份份来自东线、彼得格勒、以及世界各地的密电。
沙皇退位、临时政府成立、苏维埃崛起、东线俄军事实上的瓦解……这一切巨大的变局,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可以说是他一手推动促成的结果。
然而,他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狂喜,只有一种深沉的、棋手审视局面的冷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陛下,俄国崩溃的速度比我们预想的更快。”
鲁登道夫的语气中带着军事胜利的满足:
“东线最大的威胁已经解除。我们可以考虑将主力西调,准备对英法的最终决战了。”
“西调是必然的,但不是现在。”林晓缓缓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那片广袤而混乱的区域。
“俄国的崩溃,对我们既是机遇,也是巨大的风险,一个完全无政府的、陷入长期内战和混乱的俄国,会成为滋生极端主义和传染病的温床,也可能被英法势力趁机渗透,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被我们有效影响的、稳定的东部边界。”
他转过身,看向外交大臣齐默尔曼:
“布列斯特的谈判要立刻升级!不要和那个摇摇欲坠的临时政府浪费时间!直接和彼得格勒苏维埃接触,特别是和列宁的人谈!告诉他们,德意志帝国愿意立刻、单独与他们媾和!条件可以极其优厚:归还大部分占领土(除了波兰、立陶宛、库尔兰等缓冲国),不要求赔款,甚至提供经济援助!核心只有一条:
必须立刻退出战争,并承认我们在其西部边境建立的卫星国体系!”
这是一个大胆至极、足以震动世界外交格局的决定!直接与一个尚未掌权的革命政党进行秘密和谈,并开出如此诱人的价码!
“陛下!这…这会不会过于…”齐默尔曼惊得目瞪口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林晓打断他。
“列宁需要外部的承认和援助来巩固权力,我们需要东线的彻底安宁和战略安全,这是一笔交易,尽快去办!”
处理完对俄战略,林晓深吸一口气,仿佛要驱散连日来的疲惫和压力,他走到窗边,望着柏林依旧阴沉的天空。
帝国的外部威胁似乎在减轻,但内部的、长远的隐忧,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他想起了那个在原本历史时空中,给德国和世界带来更大灾难的纳粹幽灵,想起了那些超越常规的、肮脏却有效的秘密行动…
他突然转过身,目光扫过正在整理文件的副官汉斯·伯格少尉。
汉斯的伤势已基本痊愈,但脸色依旧比从前苍白了些。
“汉斯。”林晓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陛下?”汉斯立刻停下手中的工作,立正回应。
“交给你一个任务,动用一切资源,在帝国内部——军队、大学、退伍军人组织、甚至监狱里——寻找一个人。”林晓的目光变得深邃而锐利。
“请陛下示下姓名和特征。”
“他的名字…”林晓略微停顿,似乎在回忆某个尘封已久的、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记忆碎片,“应该叫奥托·斯科尔兹内,目前可能还很年轻,或许还在读书,或许刚入伍,我要你找到他,评估他,然后…把他秘密地带到柏林来见我。”
“奥托…斯科尔兹内…” 汉斯重复着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
这个人是谁?
为何陛下会突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产生如此兴趣?
还要动用到“一切资源”秘密寻找?
但他没有问出口,皇帝的指令就是绝对命令。
“遵命,陛下。我会立刻去办。”汉斯压下心中的波澜,沉声应道。
林晓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
寻找斯科尔兹内——这个在另一段历史中以大胆冒险的敌后行动而闻名的“欧洲最危险的男人”——是一步闲棋,一步为遥远未来可能需要的“脏活”而布下的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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