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平原的二月,是一年中最残酷的时节。
深及膝盖的积雪掩盖了战争的疮痍,却也囚禁了所有的生机。
酷寒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一切生命的咽喉,将鲜血、钢铁与意志都冻结在苍茫的白色之下。
然而,在这片极致的死寂之中,两股截然相反却同样强大的力量,正以前所未有的激烈程度,猛烈地撞击着沙皇俄国这座早已摇摇欲坠的古老帝国大厦。
一边是德意志帝国来自外部的、精准而冷酷的钢铁重锤;
另一边,则是从帝国腐烂躯壳内部滋生蔓延、渴望焚毁一切的赤色烈焰。
彼得格勒,冬宫。
这座昔日象征着罗曼诺夫王朝无上权威的巴洛克式宫殿,如今却像一座被冰雪封锁的陵墓,奢华依旧,却死气沉沉,弥漫着一种不祥的、行将就木的寒冷。
巨大的枝形水晶吊灯投下冰冷的光晕,照亮了长廊两侧那些表情僵硬的祖先画像,他们的目光仿佛穿透时光,冷漠地注视着家族的末路。
沙皇尼古拉二世独自站在他宽敞却异常寒冷的书房窗前,望着窗外被冰雪覆盖的宫廷广场。
他身形消瘦,脸色苍白,眼袋深重,往日精心修剪的胡须也显得有些杂乱。
他身上那套笔挺的近卫军制服,此刻仿佛成了沉重的枷锁。
桌上,堆积如山的战报和紧急文件,几乎每一份都写着“溃败”、“损失惨重”、“补给断绝”、“士兵哗变”。
勒热夫—瑟乔夫卡—维亚济马防线的崩溃,虽然因严冬和德军的主动暂停而未能演变成直捣莫斯科的灾难,但其战略和心理上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数十万精锐部队损失殆尽,通往帝国心脏的最后屏障门户洞开。
更重要的是,失败的消息再也无法被严密封锁。
通过德国人故意散布的传单、前线溃兵带来的恐怖故事、以及那些在地下疯狂流传的布尔什维克小报,战争的真相如同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毒性在彼得格勒、莫斯科乃至整个俄国蔓延。
“陛下…” 宫廷大臣弗雷德里克斯伯爵的声音颤抖着,如同他的身体一样老迈。
“杜马…杜马那边…李沃夫公爵和克伦斯基等人…再次请求陛下…考虑…考虑成立一个对杜马负责的政府…他们声称,只有这样才能挽回民心,获得盟国的继续支持…”
“对杜马负责?” 尼古拉二世猛地转过身,声音因愤怒和一种被背叛的刺痛而变得尖利。
“我是全俄罗斯的皇帝和专制君主!我的权力来自上帝!不是来自那帮喋喋不休的律师和政客!”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来自他表兄——德皇威廉二世的、措辞“彬彬有礼”却字字诛心的“和平建议”(通过瑞典渠道秘密送达),更是感到一阵屈辱。
“他们和柏林的那个魔鬼一样,都想夺走我的皇冠!”
然而,咆哮无法掩盖内心的恐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前线的真实情况:
军队士气崩溃,军官指挥失灵,士兵成群结队地丢弃前线,像潮水一样涌回后方城市。
首都的粮食和燃料短缺已经到了极限, 排队购买面包的主妇们脸上带着饥饿和愤怒的冰霜。
他最信任的“妖僧”拉斯普京在去年年底被贵族谋杀,似乎抽掉了他最后一根精神支柱。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近卫军是否还保持忠诚。
“命令…命令前线…必须守住…”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凡是临阵脱逃者,格杀勿论…彼得格勒实行戒严…调动可靠的哥萨克部队进城…”
这些命令,如同滴入冰海的水滴,未能激起任何涟漪,反而加速了寒冰的凝固。
他仿佛已经看到,冬宫窗外那无尽的冰雪,正缓缓吞噬而来。
塔夫利达宫,国家杜马议事厅。
与冬宫的冰冷死寂相比,这里的气氛如同一个沸腾的压力锅。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味、汗味、以及各种激烈情绪碰撞产生的躁动。
议员们——立宪民主党人、十月党人、社会革命党人、孟什维克——不再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他们扯着嗓子争论,面红耳赤,相互指责。
亚历山大·费多罗维奇·克伦斯基,这位年轻的、精力充沛的、以其富有感染力的雄辩而闻名的社会革命党议员,正站在演讲台上,挥舞着手臂,试图驾驭这股混乱的力量。
他脸色苍白,但眼神灼热,声音因连续不断的演讲而嘶哑,却依然充满张力。
“先生们!同志们!崩溃就在眼前!” 克伦斯基的声音穿透嘈杂。
“军队在瓦解!人民在挨饿!冬宫里的那个人和他的德国婆娘(指皇后亚历山德拉,因其德裔身份而备受猜疑)还在梦想着专制权力!他们正在把俄罗斯带向深渊!”
台下响起一阵混杂着赞同和反对的喧嚣。
“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杜马不能只是一个清谈馆!”
他呼吁成立一个“临时委员会”来接管国家事务,维持秩序,并与盟国谈判以获得支持,同时推动迫切需要的改革以安抚民众。
“这是拯救俄罗斯的唯一途径!避免彻底的无政府状态和革命!”
“克伦斯基!你这是政变!” 一个保守派议员怒吼道。
“和盟国谈判?他们只会要求我们流尽最后一滴血!”
一个左翼议员反驳, “改革?太晚了!人民需要的是面包和和平,不是空洞的承诺!”另一个声音喊道。
克伦斯基的努力如同在激流中试图筑坝,艰难而徒劳。
他试图在疯狂的保守派和激进的革命派之间寻找一条中间道路,但局势的发展已经超出了议会政治所能掌控的范围。
他感受到了来自右侧(保皇党)的敌意,更感受到了来自左侧——那些布尔什维克及其同情者——那冰冷而充满蔑视的目光。
他们视杜马为资产阶级的玩具,视他的努力为垂死制度的徒劳挣扎。
他仿佛站在一座正在崩塌的悬崖上,脚下的岩石不断滑落。
1916年2月下旬,彼得格勒,芬兰车站。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车站内外却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工人、士兵、水兵、知识分子,他们的脸上混合着期待、兴奋和一种变革前的躁动不安。
红旗和写着“全部政权归苏维埃!”“打倒战争!”“面包与和平!”的标语在寒风中猎作响。
一列笼罩在神秘气氛中的火车,喷吐着白色的蒸汽,缓缓驶入了站台。
这列火车如同一个移动的政治炸弹,它穿越了德国的领土(德国最高统帅部基于“让俄国更快崩溃”的战略计算,提供了封闭车厢和安全通行权),载着俄国革命中最危险、最坚决、最不妥协的灵魂——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
车门打开,列宁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戴着工人帽,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站台上沸腾的人群。
他没有丝毫长途旅行的疲惫,反而像一颗蓄满了能量的炮弹,在他身后,是季诺维也夫、加米涅夫等布尔什维克核心领导成员。
短暂的寂静后,人群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列宁万岁!”“革命万岁!”
列宁没有过多的寒暄,他直接登上车站工作人员匆忙准备的一个装甲车的平台(这成为了一个历史性的象征)。
寒风卷着他的衣角,但他的声音却异常清晰、冷静、充满不容置疑的力量,通过临时架设的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也即将传遍整个俄罗斯:
“同志们!士兵们!工人们!” “我正在进行的战争,是一场帝国主义强盗之间分赃的非正义战争!沙皇政府是资产阶级的走狗,是德国和英国资本家的代理人!”
“李沃夫、克伦斯基那帮人想要的,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继续这场屠杀!”
“虚假的爱国主义者们正在用‘保卫祖国’的谎言欺骗你们!”
“我们不要议会制共和国(那仍是资产阶级的),我们不要立宪会议(那是骗局)!我们要苏维埃共和国!我们要由工人、士兵、农民代表组成的政府!”
“立刻结束战争!立刻将土地分配给农民!立刻将工厂交给工人管理!”
“一切权力归苏维埃!” “社会主义世界革命万岁!”
他的演讲,没有克伦斯基式的华丽辞藻和曲折铺垫,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旧世界的根基上,也点燃了台下无数颗渴望彻底变革的心。
他带来的不是妥协,不是改革,而是彻底的否定和推倒重来的革命纲领!“和平、土地、面包”、“全部政权归苏维埃”——这些简单直接、直击痛点的口号,像野火一样在人群中蔓延。
列宁的回归,如同一颗精准投入俄国这个巨大火药桶的雷管。
他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决断;不是团结,而是分裂——与过去一切旧制度的彻底决裂。
赤色的黎明,在彼得格勒的寒夜中,露出了它锐利而冰冷的地平线。
就在俄国政治风暴愈演愈烈之际,在东线广袤的雪原上,德意志帝国的战争机器虽然按照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暂时停止了大规模的战略进攻(“雪原惊雷”计划暂停),但并未陷入完全的沉寂。相反,它转化为了另一种更加高效而冷酷的形态。
东线,斯摩棱斯克以东,德军控制区。
古德里安上校指挥的第501重装甲营(“野狼”营)以及其他几支精锐的“风暴突击队”单位,并未后撤休整,而是化整为零,组成了一支支高度机动、火力强大的战斗群。
他们像一群群饥饿的冬狼,在漫长的、脆弱的俄军防线上不断游弋,寻找着任何可能的弱点。
他们的战术目标不再是占领土地,而是最大化地制造混乱、摧毁节点、瓦解士气。
· “野狼”突击: 数辆“野狼-A”坦克在步兵和工兵(携带突击桥和扫雷设备)的配合下,会突然出现在某个俄军防御薄弱的结合部,实施短促而凶猛的突击。
他们撕开缺口,摧毁指挥所、通讯站、弹药库,然后并不固守,而是在俄军调集援兵合围之前,迅速撤离,消失在茫茫雪原中。
这种神出鬼没的打击,让俄军前线指挥官风声鹤唳,疲于奔命。
· “朱雀”尖啸: 第2俯冲轰炸中队的“朱雀”们,则成为了战场上的精准死神。
它们利用天气稍好的间隙起飞,凭借着其恐怖的俯冲尖啸和高精度轰炸,专门猎杀俄军残存的炮兵阵地、行军纵队、铁路枢纽和后方仓库。
其对士气的打击,甚至超过了实际造成的破坏,许多俄军部队一听到那死亡般的尖啸声,就未战先溃。
· 心理战与渗透: 德军的情报部门和心理战单位(少校的部门)也空前活跃。
他们向俄军阵地投放更多、更精准的传单:
内容是前线惨败的照片、彼得格勒动荡的消息、甚至煽动性的“士兵委员会”指令(伪造的)。
他们的小股特种部队(穿着俄军军服或白色伪装服)深入俄军后方,破坏铁路,剪断电话线,散布谣言,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互不信任。
德军的策略非常明确:在军事上持续施压,保持俄军的失血和紧张,不给他们任何重整旗鼓的机会;在政治上,则全力配合和催化俄国内部的崩溃进程。
前线的持续失败和后方传来的革命消息,形成了一种可怕的恶性循环,彻底摧毁了俄军残存的战斗意志。
大量的俄军士兵不是选择投降,就是成群结队地丢弃阵地,带着武器返回家乡或涌向大城市,他们不再是士兵,而是成为了愤怒的、渴望变革的武装流民,成为了革命或无政府主义的燃料。
整条东线,表面上因严寒和德军暂停进攻而暂时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一座座兵营和战壕都变成了酝酿革命和兵变的火药桶。
1916年2月的最后几天,沙皇俄国已然走到了彻底崩溃的边缘。
· 冬宫 如同风暴眼中的孤岛,沙皇的命令出不了彼得格勒,甚至出不了冬宫。忠诚的哥萨克部队也开始动摇。
· 塔夫利达宫 的杜马临时委员会(克伦斯基在其中扮演关键角色)试图维持秩序,却发现自己既无权威,也无武力,发出的命令无人听从。
· 斯莫尔尼宫(逐渐成为彼得格勒苏维埃和布尔什维克的权力中心)则越来越成为真正的权力磁极。
列宁和他的同志们夜以继日地开会、演说、组织工人赤卫队、策反军队。
“全部政权归苏维埃!”的口号响彻城市的每个角落。
· 前线 名存实亡,军队自发性地“放下武器,联欢”,士兵委员会夺取了指挥权,军官被驱逐或逮捕。
· 街道上,游行、集会、抢劫、暴力冲突日益频繁,旧的警察系统已经瘫痪。
内忧与外患,改革与革命,绝望与狂热…所有这些力量在1916年2月的俄国激烈地碰撞、发酵、最终到达了临界点。
德意志帝国从外部施加的、冰冷精准的钢铁压力,与布尔什维克从内部点燃的、狂暴炽热的革命烈焰,里应外合,共同为罗曼诺夫王朝敲响了最后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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