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阳光,透过医疗中心走廊尽头的百叶窗,在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替的条纹。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是一种冰冷秩序下勉强维持的、属于人间的味道。
苏晴(或者说,曾经是苏沐晴的那一部分)穿着病号服,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一件研究员标配的白色外套,正由一名护士陪同着,进行每日例行的、短暂的走廊行走康复训练。
她的脚步虚浮,眼神有些涣散,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头,盯着自己缓慢交替前行的脚尖。与楚瑶那种带着明确使命感的、近乎凶猛的恢复意志不同,苏晴的苏醒,更像是一盏油灯在风中摇曳,明灭不定。
她的意识,并未完全回归。
根据医疗团队的评估,大约只有30% 的意识核心从庞大的虚拟数据流中挣扎脱出,重新锚定在了这具一度被判定为“脑死亡”的物理躯壳里。这30%,包含了作为“研究员苏晴”的大部分基础认知、专业知识、以及…那场导致她死亡的事故带来的冰冷恐惧。
而剩下的70%,那构成了“苏沐晴”这个个体的、包含了无数轮回记忆、解析之焰的奥秘、与季长歌楚清瑶深刻羁绊的、更为庞大的意识主体…则如同被截断的电缆,另一端永远地留在了那片虚拟世界,留在了那扇猩红的门后,与那位新生的朱雀管理者融为了一体。
这种撕裂性的残缺,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后遗症。
她经常会突然陷入长时间的呆滞,眼神空洞,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仿佛灵魂突然被抽离。有时又会莫名地流泪,心脏监测仪显示情绪剧烈波动,她却无法说出任何原因。
最让医生们困惑和记录在案的,是她的无意识绘画行为。
在康复中心的休息室里,她会无意识地拿起彩笔,在纸上反复勾勒一种复杂而古老的、从未被记录的火焰纹路。那纹路由金红两色构成,线条灵动而炽烈,有时像展翅的神鸟,有时又像某种蕴含着极致能量的符文。
“看,她又开始了。”一个年轻的实习生低声对旁边的护士说,目光瞥向正坐在窗边、对着画纸出神的苏晴。
苏晴的手指移动得并不快,甚至有些笨拙,但勾勒出的纹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神韵和精准度,完全不像一个意识残缺、手部功能尚未完全恢复的病人。
主治医生翻看着她的病历,在“精神状态评估”一栏写下:“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发持续性幻觉体验。患者常出现与过往职业(可能涉及高能量项目)相关的特定幻视,并试图通过绘画表达。建议持续观察,配合神经镇定类药物缓解症状。”
他们将那朱雀纹路,定义为她大脑受损后产生的、与过去研究员经历混淆的幻觉。
没有人知道,那并非幻觉,而是她残留在红门内的、那70%意识主体——朱雀管理者——隔着虚拟与现实的壁垒,无意识散发出的微弱力量波纹,透过那残缺的意识连接,在她指尖的具现化。
今天,在护士的鼓励下,苏晴被允许在医护人员的陪同下,短暂地离开医疗中心大楼,到楼下的小花园里透透气。
这是她“苏醒”后第一次接触到户外的空气。微风拂过脸颊,带着植物的清新气息,阳光暖融融地洒在身上。她微微眯起眼,有些不适,又有些贪婪地感受着这份真实。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掠过修剪整齐的草坪、单调的花圃、以及远处街道的车水马龙。一切都显得既熟悉又陌生,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不知不觉,她偏离了小路,走到了医疗中心侧后方的一条僻静老街。这里与前方现代化的街区截然不同,显得有些破败陈旧,两旁开着一些不起眼的小店。
她的脚步停在了一家店的橱窗前。
那是一家极其狭窄的古董店,或者说,更像是一个堆满旧物的杂货铺。橱窗里挤满了各种落满灰尘的物件:老旧的机械钟表、生锈的金属玩具、泛黄的书刊、奇形怪状的陶瓷摆件…琳琅满目,却都透着一股被时代抛弃的陈旧感。
苏晴的目光,原本涣散地扫过这些杂物。
突然,她的视线猛地定格!
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
在橱窗最角落里,一堆杂乱的老旧文具和五金工具之间,斜斜地躺着一件东西——
一柄长度约一尺左右的金属工艺品。
造型是古朴的中华剑。剑身修长,虽然落满灰尘,仍能看出其锐利的线条。剑格(护手)呈简洁的云头状,剑茎(握柄)缠绕着早已褪色的暗色丝线,剑首(柄头)则是一块模糊的圆型金属。
那造型、那比例、那每一个细节…
都与她记忆深处,那柄陪伴了无数轮回、饮尽鲜血、最终为她(们)斩开生路的天诛剑…
一模一样!!!
嗡——!
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剧烈的耳鸣声剥夺了外界所有的声音!
虚拟与现实的壁垒在这一刻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那留在红门内70%的意识疯狂震荡,朱雀的火焰纹路在她眼底不受控制地灼烧、闪现!而现实中这30%的意识,则被巨大的惊骇和荒谬感彻底淹没!
天诛剑?!
明霄?!
它怎么会在这里?!以一个…工艺品的形态?!
她猛地扑到橱窗前,双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身体因为激动和虚弱而剧烈颤抖,死死地盯着那柄剑,仿佛要将它从堆积的杂物中吸出来!
“小姐?你没事吧?”陪同的护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
苏晴却仿佛完全没听到,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柄剑吸引了。她看到剑身靠近剑格的地方,似乎刻着几个极其细微的、被灰尘覆盖的字…
她几乎要将脸贴到玻璃上。
就在这时,古董店那扇挂着铃铛的旧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
一个戴着老花镜、穿着旧围裙的老人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橱窗外行为异常的苏晴。
“姑娘,对这柄老剑感兴趣?”老人声音沙哑地问道,“唉,堆那儿不知道多少年了,都当废品卖了,好像是以前哪个老剧组留下来的道具吧…”
道具?
这两个字像冰水,稍稍浇熄了苏晴脑海中的沸腾。
她猛地回过神,喘着粗气,看看那柄剑,又看看一脸狐疑的护士和老人。
幻觉?
又是…幻觉后遗症?
可是…那感觉为何如此真实?那剑的每一个细节都…
护士已经用力扶住了她,带着歉意对老人笑了笑:“不好意思,老先生,我们病人刚恢复,可能有点不舒服。我们这就走。”
苏晴被护士半强制地扶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橱窗。
离开前,她最后瞥了一眼那家古董店的名字——【尘缘阁】。
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回到医疗中心明亮的走廊,阳光被隔绝在外,消毒水的味道重新占据主导。刚才那短暂的一幕,仿佛只是一个意识残缺者不切实际的幻想插曲。
护士轻声安慰着她,将她送回病房。
苏晴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
眼前却依旧清晰地浮现出那柄落满灰尘的“道具剑”的模样。
心底,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在低语:
那…真的只是巧合吗?
尘缘未断,剑影重现。
这究竟是现实的启示,还是她崩溃意识编织的又一场幻梦?
无人能答。
只有那橱窗深处的剑, silent 地躺着,等待着尘埃被拂去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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