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多病还沉浸在对自己师父滔滔不绝的追忆与崇拜中,并未察觉桌前另外两人之间那无声涌动的暗流。
李莲花嘴角几不可查地翘了一下,那笑意很浅,带着点自嘲,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极遥远又极有趣的事,转瞬即逝。他放下茶杯,指尖在粗糙的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看向乌素,语气自然得如同吩咐她去添一壶茶。
“乌素啊,去把我那‘醉仙引’拿来。顺便带阿沅去后面洗漱睡觉,时辰不早了。”
“醉仙引”三个字像是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乌素一下。
她猛地抬头,看向李莲花。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晦暗的波澜。
醉仙引……
她怎么会忘?
在新元城,在那座还未完全熟悉的莲花楼里,他也是这样,用这醉仙引,轻而易举地放倒了她。等她从沉梦中挣扎着醒来,楼空人去,只余下一封薄薄的信笺,和他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让她心慌的气息。
如今,他又要用这迷香了。这次,是对付这个呱噪的、崇拜着“李相夷”的方家少爷。
一股混合着旧日被“抛弃”的委屈、对新元城那次分离的后怕、以及方才听到“红绸舞剑”时积郁的酸涩与暴戾,猛地冲上心头。她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走到李莲花身边时,脚步顿住。
她没有立刻去取香,而是微微倾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冰冷嘲弄和压抑不住的尖锐的嗓音,在他耳边低语,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少主当年……红绸舞剑,万人空巷,好大的手笔。”她的声音顿了顿,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这回怎么不让那乔婉娩来拿‘醉仙引’?”
这话语里的醋意和近乎以下犯上的挑衅,浓得几乎化不开。说完,她也不看李莲花瞬间微僵的表情,直起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冰封的冷漠,仿佛刚才那句带着毒刺的话只是幻觉。她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叫嚣:把他带走,藏起来,藏到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让谁也找不到,谁也看不见他的好!
她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里间,取了那只小巧的檀木盒子,然后又极其自然地牵起还在兴奋头上的阿沅:“阿沅,该睡觉了。”
阿沅虽然还想听故事,但很懂事,乖乖地跟着乌素走了,临走还冲着方多病挥了挥小手:“方哥哥晚安!”
狐狸精似乎察觉到什么,蹭了蹭李莲花的裤脚,低低呜咽了一声。
李莲花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了一下。乌素那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本以为早已古井无波的心湖,还是激起了一丝微澜。他轻轻吸了口气,再抬眼时,已是寻常神色。
方多病对即将到来的“厄运”毫无所觉,还在那感慨:“李神医,你这表妹,功夫好,人也挺……特别的哈。”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乌素那复杂的气质。
李莲花笑了笑,没接话,只是接过乌素悄无声息递过来的、已经点燃的醉仙引迷香。那香气极淡,若有若无,混在饭菜残余的香气和灯油的味道里,几乎难以分辨。
方多病说着说着,忽然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脑袋也有些发昏,他甩了甩头:“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困……李神医,你这饭菜里……该不会下了……”话未说完,他身体一软,就往前趴去。
李莲花适时伸手扶住了他,动作轻柔,将他安稳地放在椅子上,让他趴伏在桌沿。
乌素已经安置好了阿沅,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
李莲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白色小瓷瓶,塞进方多病的衣襟里。信上依旧是那手飘逸潇洒,却满嘴跑火车的字迹:
「方少侠台鉴:
少侠赤诚,伤病未愈,本应留客将息。然在下忽有急症患者相召,人命关天,不得不星夜前往。特留良药一瓶,外敷肩伤,三日可愈。江湖路远,有缘再会,定当备好酒菜,与君共酌。
李莲花 留笔」
写的是急症患者,留的是疗伤药,情真意切,合情合理,任谁看了都挑不出错处,只会觉得这李莲花真是个急公好义的好郎中。
“走吧。”李莲花低声道。
乌素二话不说,上前轻松地将昏迷的方多病背起。李莲花则一拂袖,熄了灯。
月光如水,洒在寂静的郊外。李莲花驾着老马,乌素背着方多病,两人身影在月色下快速移动。找到一块平坦宽敞的大石头,乌素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最终还是仔细地将方多病放了上去,甚至还从莲花楼里拿了床薄被,给他盖上了。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石头边,低头看着昏迷中犹自带着几分少年稚气的方多病,眼神冰冷。就是这个人的话,勾起了少主那些不该再被记起的过往。
她几乎想伸手做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只是冷哼一声,转身快步走向已经调转方向的莲花楼。
老马打了个响鼻,拉着那座总是带着些许神秘和温暖的二层小楼,轱辘轱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沉的夜色之中,只留下原地昏迷不醒的方多病,以及旷野中清冷的月光。
楼内,阿沅和狐狸精已在里间安睡。
外间,李莲花坐在驾驶的位置,操控着老马的方向。乌素抱着剑,坐在他身侧不远处,沉默得像一座冰雕,只有偶尔看向李莲花侧影的目光,泄露着内心深处翻涌的、想要将这人彻底禁锢起来的疯狂念头。
醉仙引的淡淡余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但对体内还有三成的碧茶之毒李莲花而言,毫无作用。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夜色浓稠,一如他眸中深不见底的过往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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