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格雷他们的营地时,天已经黑透了。
篝火依旧在燃烧,将废墟的轮廓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兽人们依旧在吵闹、喝酒、分食着不知从何处猎来的、烤得焦黑的变异兽肉。
那股混杂着血腥、烟熏和劣质麦酒的粗粝气息,本该让伊恩和米迦尔感到一丝属于“生”的暖意。
但此刻,在他们鼻尖萦绕不去的,却是第十八街区那股混杂着死亡、疾病与绝望的、黏稠的恶臭。
他们没有吃任何东西,只是蜷缩在巴顿为他们安排的一个还算干净的角落里,沉默地、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
那个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时,那无声张开的嘴;那些挤在棚屋里,安静等待死亡降临的、空洞的眼神;那片漂浮着垃圾与浮尸的、凝固的黑色运河…… 一幅幅地狱般的景象,像最锋利的刻刀,在他们脑海里反复雕琢,将他们过去所有的认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伪装,都刮得血肉模糊。
伊恩第一次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怀疑。
他所扮演的小丑,他所嘲弄的饥饿与倒霉,在真正的、连悲伤都显得奢侈的死亡面前,是何等的苍白无力。
而米迦尔,则陷入了更深的自我否定。
他引以为傲的『错误』权柄,他那能扭曲现实、制造混乱的力量,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在这样绝对的、无法撼动的、由贫穷和疾病构筑的“正确”面前,他那点小小的“错误”,又能改变什么?
当清晨的第一缕、同样是灰色的光,穿透废墟的浓雾,照在两人身上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是嗷呜。
他的到来,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周围的兽人只是默默地向他低下头,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嗷呜没有理会任何人,他那双纯金色的、如同熔金般的竖瞳,径直落在了伊恩和米迦尔身上。
“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仿佛能与万物共鸣的磁性,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伊恩和米迦尔缓缓抬起头。
他们看到,嗷呜的脸上没有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深沉的平静。
“那不是最糟糕的。”
嗷呜说,他蹲下身,与两人平视,“当冬天来临,运河结冰,连那发臭的河水都无法取用时。当最后的食物耗尽,人们开始易子而食时。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米迦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这就是你们人类建立的世界。”
嗷呜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一个建立在‘正确’之上的、无比高效的、吞噬一切的绞肉机。它用最‘正确’的律法,保护着上层区那些脑满肠肥的贵族和资本家。用最‘正确’的秩序,将所有的苦难和死亡,都精准地、不差分毫地,分配给底层这些被遗忘的尘埃。”
“你们看到的一切,死亡、疾病、饥饿、绝望……都不是意外。它们是这个系统正常运转的、必然的产物。”
嗷呜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伊恩和米迦尔内心最深处的、那片刚刚被现实撕裂的伤口,然后将里面血肉模糊的逻辑,清晰地展示给他们看。
“你想说什么?”
伊恩的声音沙哑,他强迫自己从那种巨大的无力感中挣脱出来,用理智去面对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
“我想说,想用一块创可贴,去治愈一个已经从内部彻底腐烂的身体,是愚蠢的。”
嗷呜的目光转向米迦尔,那双金色的竖瞳里,燃起了毫不掩饰的、欣赏的火焰。
“想用一个小小的‘错误’,去修正这个庞大而‘正确’的系统,也是徒劳的。”
“你,米迦尔,”嗷呜的声音变得低沉,充满了诱惑,“我能感觉到你体内的力量。那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充满了生命与悖论的、属于‘错误’的力量。很美,也很强大。但是,它还不够。”
“凭你一个人的力量,你最多只能让鼠王帮的裤腰带断掉,让某个监工的鞭子落空。你可以给他们带来片刻的欢笑,但你无法阻止他们明天继续走向那片坟场。”
米迦尔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嗷呜说的,正是他此刻内心最深的恐惧。
“那……我们该怎么做?”
米迦尔的声音发颤,他第一次在另一个人面前,流露出了自己的迷茫。
“推翻它。”
嗷呜的回答简单而决绝。
“既然这个系统本身就是错误的,那就将它彻底推翻。用一个更大的、更彻底的‘错误’,去重塑这一切。”
他站起身,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整个废墟。
“加入我们,米迦尔。成为我们中的一员。将你的力量,融入我们的事业,我会扶持你,让你成为序列零的真神。”
“我们的神,伟大的『远古兽神』,祂陨落于神战,身躯化作山川,意志散落世间。但祂从未真正死去。我们正在寻找祂散落的残骸,试图将祂的意志重新凝聚。”
“而你,你身上那股属于『丰穰母树』的、庞大的生命气息,就是唤醒祂的关键!你的‘错误’权柄,则是打破这个世界‘正确’枷锁的唯一钥匙!”
嗷呜的声音充满了激情,充满了煽动性。
米迦尔的呼吸急促起来,他的眼中,第一次对嗷呜的计划产生了动摇。
是的,如果能复活一位代表着『平衡』的古老神只,如果能用神的力量,来彻底改写这个不公的世界……那不正是他一直想做的吗?
这似乎是唯一的、能将所有人从那片地狱中拯救出来的、正确的道路。
“当兽神归来,祂的『平衡』将重塑世界。届时,不会再有高高在上的贵族,也不会有在泥泞中挣扎的贫民。每个人,都将得到他应得的一切。那才是真正的、没有错误的世界!”
“你的力量,不该被浪费在取悦人类的街头表演上。它应该被用在更伟大的地方,用来创造一个全新的时代!”
“来吧,米迦尔,这是你的宿命!”
嗷呜向米迦尔伸出了手,发出了第二次,也是最郑重的一次邀请。
米迦尔看着那只手,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地,将自己的手也伸过去。
但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却异常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是伊恩。
伊恩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他那张总是冷静的脸上,此刻没有了茫然,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理智。
“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提议。”
伊恩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用一个绝对的‘神权’,去取代另一个绝对的‘人权’。用一个古老的神,去审判一个腐朽的时代。听起来,确实是解决一切问题的捷径。”
“但是,”伊恩的目光直视着嗷呜,那双蓝色的眼眸锐利如刀,“你凭什么保证,你们复活的,会是一位仁慈的救世主,而不是另一头更饥饿、更残暴的巨兽?”
“你凭什么保证,当兽神归来,我们这些‘非我族类’的人类,不会从现在的‘尘埃’,变成需要被彻底清除的‘垃圾’?”
“你的革命,只是在用一个更大的‘正确’,去覆盖一个现有的‘正确’。而我们,”
伊恩拉着米迦尔,让他站到自己身边,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不相信任何绝对的‘正确’。”
伊恩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米迦尔那颗发热的脑袋上。
米迦尔的身体一震,眼中那丝狂热迅速褪去,恢复了清明。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的伊恩。
伊恩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体因为重伤的后遗症还带着一丝虚弱,但他站得很直,像一柄出鞘的、冰冷的剑。
米迦尔的心,奇异地安定了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面对着王座上的嗷呜,郑重地、清晰地开口:
“我很抱歉,嗷呜首领。我……我们不能加入你们。”
“我同情我的同胞,我也憎恨这个不公的世界。但就像我的搭档说的,我们不相信任何救世主,也不指望什么神仙皇帝,我们只相信自己。”
米迦尔的语气,是他从未有过的认真。
“我们不需要追随任何人的旗帜。我们要用自己的眼睛,去亲自丈量这座城市的每一寸黑暗;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去在这堵密不透风的‘正确’之墙上,凿开属于我们自己的、哪怕只有一道小小的、错误的裂缝。”
“这或许很慢,或许很愚蠢,或许最终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这是我们的路。”
说完,他对着嗷呜,深深地鞠了一躬。
洞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跪在地上的巴顿,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这个不知好歹的龙族少年。
而王座上的嗷呜,则静静地看着米迦尔,他那双纯金色的竖瞳里,看不出喜怒。
许久,他才缓缓地、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有意思。”
他说,“真是有意思的组合。一个理智到近乎冷酷的人类,和一个正在学着思考的龙族。”
嗷呜没有发怒,他只是重新靠回了王座,用一种欣赏的、甚至带着一丝惋舍的语气说:
“我尊重你的选择,米迦尔。真正的强者,从不轻易追随他人。”
“但我也要提醒你,只靠你们两个人的力量,想去撼动这座城市,无异于螳臂当车。你们很快就会发现,你们引以为傲的‘错误’,在绝对的、压倒性的‘正确’面前,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到那个时候,”嗷呜的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如果你还活着,『残神之子』的大门,依旧为你敞开。”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巴顿送客。
当伊恩和米迦尔重新走出那座巨兽之口的洞穴,回到废墟那冰冷的空气中时,两人都感到一阵虚脱。
他们知道,自己刚刚做出了一个可能会影响一生的、重要的决定。
“伊恩,”米迦尔开口,声音还有些发飘,“我们……是不是错过了一个能改变世界的机会?”
“不。”
伊恩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望向远处,那片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属于第十六和第十七街区的、充满了苦难与罪恶的灯火。
“我们只是选择了,用更艰难,但属于我们自己的方式,去见证这个世界的改变。”
“从今天起,我们的小丑之旅,才算真正开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的力量。
米迦尔看着他,也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恐惧,只有一种与同伴并肩作战的、踏实的温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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