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铁骑的大营依水而建,毕竟人马都需要饮水,且并不像寻常军营那般紧密相连。
而是依据地势,分散成三座营寨,彼此遥相呼应,呈犄角拱卫之势,显露出精于骑战的军队特有的机动和警戒。
在张问的引领下,骑兵队伍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一处能够俯瞰底下蒙古骑兵军营的缓坡林带,随即也儿吉尼派出哨兵前去周围山林警戒。
前行路上赵昺得知这位降卒张问,是在元军后勤当个佐吏,此人对元军大营布防的虚实是了如指掌。
山坳上,张问先是熟络看了一眼底下元军大营的布防阵仗,然后才转头望着身旁这位年轻得过分却又气场十足的少年。
随即,他倚仗对布防的了解,压低了声音给出建议:“大人,蒙古哨卡刁斗森严,白日硬闯,恐难善了。不如…静待天时?”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是我怕了,若按常理前去叩营,只怕是有去无回。”
“今日风好大。”赵昺却似是答非所问,目光投向远方。
疾风掠过林梢,发出持续的呜咽与嘶鸣,卷起地面的尘土草屑,山谷内一片狂躁。
张问见建言未被采纳,不敢再多言,转而继续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远处的军营,决心展现自己的能力。
他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将三座营寨的马厩、粮囤、武库等一一标明,又将几处隐藏在林木间的暗哨、预计的换防间隙、以及布置了伏路钉和绊马索的区域精确道出。
也儿吉尼闻言,不禁侧目深深看了这降卒一眼,随即毫不迟疑,挥手招来麾下斥候,依着张问所指,令其带人速去清除这些暗桩与障碍。
赵昺目光扫过地上标注的布防图,未有丝毫迟疑,一连串指令已冷冽出口。
他命也儿吉尼即刻挑选骑兵,分作三股,依旧打着蒲家的旗帜,前去叩击元军营门,但严令一旦入营,不得恋战,需即刻设法控制马场区域,静候下一步信号。
也儿吉尼领命,迅速转身布置。
这番操作让张问看得云里雾里,心中疑虑丛生,正犹豫是否要进言。赵昺却不容他发问,直接对他下令:“你带来的人里,立刻挑选数名最熟悉山下溪径的,带过来。”
张问按下疑惑,急忙跑回那十几名降卒中低声询问。
赵昺同时唤来一名骑兵都头,下令道:“精选六百善泅水的骑兵,卸甲,只带短兵,分三股跟随不同汉卒导夫,藉林木掩蔽,潜渡山下那三条溪流。”
他用树枝点着泥地上的一处标识,严谨说道:“它们的对岸即是元军伙房营地,一旦登岸,清除掉警戒元兵,迅速控制该区域,待命而动!”
骑兵都头抱拳领命,快步走向张问处接应导夫。
部署并未停止,赵昺再唤来另一名骑兵都头,下达命令:“待第一波弟兄入营后,你率部每批五百骑,持续前往元营辕门叩关,态度要骄横跋扈,务必制造事端,引起骚乱。”
骑兵都头刚领命退下,张问也已疾步返回,脸上混合着紧张与跃跃欲试:“大人,导夫都已安排妥当!接下来要我做什么?”
赵昺目光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而是凝神望着远处蒙古大营的轮廓,仿佛在聆听风的声音,计算着时间的流速。
短暂的寂静中,只有风声呼啸。
也儿吉尼已将命令部署完毕,第一波约三百人的骑兵,打着蒲字旗号,盔歪甲斜,故作长途跋涉之状,乱哄哄地朝着蒙古骑兵主营的辕门行去。
张问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边,他看到营门哨塔上的蒙古哨兵发现了这支队伍,号角声短促地响了一声,营门并未立刻打开,而是有军官模样的几人登上哨塔观望。
只见带队的一名骑兵队正在寨门下仰头,挥舞手臂,似乎情绪激动地大声嚷嚷着什么。
风将他的声音撕碎,隐约传来“蒲左丞”、“驰援”、“快开门”等零星词语。
哨塔上的蒙古军官似乎在厉声质问,双方交涉了一小段时间,实际上可能不到半刻钟,那沉重的鹿角木栏终于被缓缓推开。
张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三百骑兵并未全部涌入,而是大部分留在门外,仅有数十骑率先入营,之后便牵着马在不引人注意地情况下朝着马场方向缓缓移动。
营门处的蒙古守军注意力似乎被门外大队骑兵的嘈杂和带队军官的继续交涉所吸引,并未立刻察觉那几十人的小动作。
“成了……”张问几乎要脱口而出,拳头下意识地攥紧。
赵昺的眼神依旧冷冽,不见丝毫波澜,他微微侧头,对侍立在旁的传令兵低语一句。
很快,第二波五百骑兵开始整队,这批人来到营门口,表现得更加蛮横。
他们甚至故意扬起鞭子,抽打空气发出噼啪声响,马匹也因主人的驱策而显得有些焦躁不安,队伍松散地朝着刚刚关闭不久的元军营门涌去。
这一次,营门上的蒙古军官显然已经有所不耐烦,号角声再次响起,带着警告的意味,陆续有元军在哨塔上挽弓搭箭。
第二波带队的骑兵都头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策马直至营门下,用带着浓重口音破口大骂,大意是指责元军不识好歹,要跟蒲家作对,放任在门外吃风沙,甚至扬言要冲进去找军官评理。
冲突一触即发,哨塔上的蒙古军官也怒了,大声呵斥,双方立马剑拔弩张地对骂起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营内还是营外的元军,都被吸引到了正门这场突如其来的争吵上。
就在这喧闹的掩护下,第一波入营的那几十名骑兵已经悄无声息地接近了马场边缘。
而更远处,沿着溪流方向,数百名卸去重甲、只携利刃的骑兵,借用水声和风声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泅渡过冰冷的溪水,水淋淋地爬上岸。
他们迅速清理掉岸边警戒的元兵,利用伙房营周围的杂物堆和帐篷阴影作为掩护,安静地控制了元军埋锅造饭的区域,并将少数还在忙碌的元军火头军悉数制服,堵嘴捆绑。
处在这处山林高坡地带,张问看得是手心冒汗。
风越来越大,吹得营门旗帜猎猎作响,卷起的沙尘让视线都有些模糊。
元军营门处此刻已是一片混乱,元军军官面对一波比一波蛮横的蒲家骑兵,是焦头烂额。
疑心、愤怒、困惑交织,既怕开罪蒲家,又恐有诈,一时间难以决断是强力弹压还是放人进来。
而就在这片喧嚣和混乱之下,赵昺缓缓抬起手,身后最后的一千余名骑兵开始默默调整马匹,检查弓弩刀枪,只等待那一声令下,便直扑山坳下方的三座军营。
信号,即将发出。
赵昺深吸一口气,风中弥漫着草木与远处营地的气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侧翼一骑快马如飞般奔至坡下。
马上的哨兵,甚至来不及完全勒停战马,便滚鞍而下。
他情急之下,忘了遮掩,脱口疾呼禀报道:“官家,侧翼山坡发现小股元军斥候,约十余人,正在窥探我军动向,是否清除?请官家示下!”
“官家”二字骤然而出,张问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身旁那神色冷峻的少年。
他身后的那几名降卒皆是浑身剧震,脸上血色全无,目光中充满了极度的惊骇与茫然。
是那个在元军汉卒中只敢私底下偷偷议论,却又被元军大帅完者都斥为“畲汉悍匪冒名”的大宋官家赵昺?!
他…他竟然真的没死?!而且还就在眼前,亲自领着他们要去踹蒙古铁骑的大营?
这一瞬间的冲击,远比即将到来的厮杀更让他们心神剧震。
所有降卒都僵在了原地,被这突如其来的、过于惊人的身份真相压得摇摇欲坠。
赵昺冷冽的目光扫过降卒张问等人苍白的面孔,将他们的惊惧尽收眼底。
他嘴角发出一声轻笑,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怕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般敲在降卒张问等人的心上。
无人敢答话,空气死寂。
赵昺显然也无需他们回答,他目光转向前方已然陷入混乱的元军大营,对着哨兵下令道:“不必理会。继续你的哨戒,若见大队元军下山,速来回报即可。去吧。”
哨兵明显愣了一下,但对命令的无条件服从让他立刻抱拳:“得令!”旋即翻身上马,再度消失在来时的林间。
此时,赵昺手臂再度举起,朝着前方已然混乱的元军大营,决然挥落。
“进攻!!”也儿吉尼怒吼一声,一马当先,数千铁骑自缓坡俯冲而下,马蹄声震。
张问目睹大军如潮奔涌,猛地一咬舌尖,刺痛激得神志一清,将最后一丝惶惧碾作尘埃。
他纵声长啸,嘶吼中迸出近乎疯狂的决绝:“冲啊!”旋即猛夹马腹,跃入洪流。
余下降卒见状,胸中血气翻涌,再无迟疑,纷纷策马扬鞭紧随其后。
赵昺在数十骑兵环卫下,立于坡顶,冷眼俯瞰战局,恰好捕捉到这一细微之处,视线在降卒张问策马离去的背影上略作停留。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此人若能从此战的血火中走出,倒是一把可堪磨砺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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