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檀香萦绕。
不等陈宜中的答复,赵昺俯视着他,声音不高,清晰有力:“吾要你借的兵,不在占城,不在南洋,而在大都。”
陈宜中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茫然地抬起涕泪狼藉的脸,无法理解这跳跃的思维。
大都?那是龙潭虎穴,是元廷的心脏!去那里借什么兵?
赵昺微微前倾,声音低沉,却如同惊雷在陈宜中耳边炸响:
“吾要你,随吾入大都。救一个人。”
“谁?” 陈宜中下意识地嘶哑问道,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文——天——祥。”
这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宜中的神经上!
“文天祥?!” 陈宜中失声尖叫,那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压抑多年的愤懑。
他脸上残余的卑微和恐惧瞬间被一种扭曲的激动取代,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破烂的衣襟。
“官家!” 他几乎是挣扎着挺起上半身,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赵昺,带着一种近乎忠谏的急切和荒谬感。
“文…文履善?!官家!万万不可啊!此等…此等书生误国之人,沽名钓誉,空谈气节,于国何益?于复国大业何益?!崖山之前,若非他们…”
陈宜中仿佛找到了宣泄口,要将自己半生的落魄和亡国的怨气都归咎于那个刚直不屈的身影。
“若非他们一味主战,不懂审时度势,不懂屈伸进退,朝廷何至于一败再败,最终…最终落得崖山蹈海?!”
“官家!您如今好不容易在南洋创下这片基业,聚拢人心,声势日隆!这才是真正的希望所在!正当卧薪尝胆,积蓄力量,徐图大计!”
“假以时日,联络四方,未必不能卷土重来!何必为了一个早已沦为阶下囚、且只会空谈误国的腐儒,以身犯险,深入那龙潭虎穴?!这是舍本逐末,自毁长城啊!官家!”
陈宜中的情绪异常激动,唾沫横飞,仿佛营救文天祥是比他自己苟且偷生更不可理喻、更危害大局的愚蠢行为。
他将文人误国的标签死死钉在那位南宋同僚文天祥的身上,试图以此说服年轻的官家放弃这在他看来疯狂至极的计划。
赵昺静静地听着陈宜中这充满怨毒和偏见的谏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直到陈宜中喘息着停下,他才缓缓开口,嘴角似乎一丝弧度,冷喝道:“陈宜中!你莫以为,吾是在与你商议?”
一声冷喝,惊醒了陈宜中,他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准备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赵昺站起身,负手踱了一步,目光投向窗外繁华的街景,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此行,可成。”
陈宜中愕然抬头,脸上写满了荒谬二字。
大都天牢,守卫森严,忽必烈亲自下令看押的钦犯,怎么可能救得出来?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赵昺看透了他心中所想,缓缓转过身:“你可知,忽必烈…对文山公,实有爱才之心?”
陈宜中一愣!文天祥名动天下,元帝想招降他,似乎也说得通?
赵昺继续道,声音清晰,仿佛在陈述既定的事实:“若无意外,他本可活命。”
“意外?” 陈宜中下意识地喃喃。
熟知文天祥被杀原因的这段历史,赵昺嘴角泛起一丝嘲讽,但无法开口。
历史记载三个原因导致:
其一,一位善谈星象、来自福建的和尚,名叫妙曦。此人曾向忽必烈进言:“十一月,土星犯帝座,疑有变。”
其二,恰在此时,中山府(今河北定州)有个叫薛保住的人,聚众二千,自称是真宋幼主,号称为救文丞相而来。
就是因为有了这假借幼主之名?劫狱?!给本就困于牢狱之灾的文天祥直接来了个火上浇油!
此消息传至大都,立刻人心惶惶,沸反盈天!
忽必烈因此心生极大疑虑,这才亲自下场劝降,然文天祥心如铁石,终不为所动。
其三,才是最关键的!忽必烈那位财政大臣,死于一场与元廷汉法派的党争。
至此,原本蒙汉平衡的元廷格局就此打破,忽必烈开始疑虑汉人。
对文天祥,杀心方炽!
这些历史记忆都是营救文天祥的关键,需要周密部署,可谓步步为营,行将一步踏错,都将万劫不复。
压下内心翻涌,赵昺直接用不客气的方式,语气严厉问道:“吾不是来跟着你商量,你只需回答,去还是不去?”
听到官家口中决绝的话语,陈宜中感到脑中是一片混乱,属实不清楚官家为何这么笃定且执着能救出文天祥,且不惜以身犯险。
他岂敢轻易同意官家冒险,可陈宜中刚要开口。
重新坐回位置赵昺,不给他质疑的机会与时间,将他必去的理由道了出来:
“陈宜中,你熟悉旧都人情,认得一些故旧门路,甚至认得一些苟活于元廷之下的故’。你就是吾进入大都、或者是接近天牢、了解内情的那块石头。”
“用你这残躯朽骨,为文山公铺出一条生路,为中原汉人的气节,争得一线光明。这便是你这件旧物,最后的价值。”
赵昺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声音平淡却如同最终的审判:
“你没有选择。要么,做一块有用的石头。要么…”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冰冷刺骨。
雅室内,檀香依旧。
阳光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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