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瓜老翁一语,如同在李青禾心中投入一颗种子,于那片名为“可能”的土壤里悄然生根。村东河滩旁那片沙壤地,往日里只生些耐旱的杂草灌木,偶有孩童去嬉戏,村民大多视若无物。如今在李青禾眼中,却泛起了别样的光泽。
她并未贸然行动,先是亲自去那沙地走了几遭,蹲身抓起一把沙土,在指间细细捻磨。土质疏松,渗水性极好,且日照充足,确如那老翁所言,是适宜瓜类生长的好地。只是这片地并非无主,分属村里几户人家,但因贫瘠,常年荒废,从未有人认真打理。
李青禾思忖再三,决定以工坊的名义,出面向那几户人家租赁下这片沙地。租金不高,但对于那几乎毫无产出的荒地而言,已是意外之财,户主们自是欣然应允,当即立下租契。
地既租下,便需试种。李青禾取出部分工坊公积,又让周娘子循着那日贩瓜翁离去的方向打听,几经周折,终于购回一些据说品质颇佳的西瓜种子。她依照老翁所授之法,将种子先行浸泡催芽,待露出白白嫩嫩的芽尖,才择了一个晴日,带领工坊众人前往沙地。
垦荒、起垄、挖穴……沙地松散,劳作起来比寻常田地省力不少,但日头毒辣,依旧汗流浃背。众人将已发芽的种子小心埋入穴中,覆上薄土,再细细浇上透水。一片整齐的瓜垄便在河滩旁延伸开来,与远处的棉田桑园遥遥相望,显得格外新奇。
瓜苗破土,两瓣嫩叶怯生生地探出沙面,继而舒展开来,藤蔓开始蜿蜒爬行,绿意渐渐覆盖了原本裸露的沙土。希望随之滋长。工坊众人轮番照料,施肥、浇水、掐去不必要的侧蔓,每一项都做得小心翼翼,如同呵护婴孩。
然而,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一日清晨,负责浇水的妇人发现,好几处瓜垄被扒得乱七八糟,尚未成熟的小瓜被啃得七零八落,嫩藤也被扯断,一片狼藉。众人又惊又怒,仔细查看沙地上的痕迹,只见一些梅花状的爪印清晰可辨。
“是獾!是獾子糟蹋的!”经验老到的孙婆婆一看便知,捶胸顿足道,“这杀千刀的畜生!最是祸害瓜果!狡猾得很,专挑夜里来!”
獾患一出,众人皆愁。瓜田面积不小,防不胜防。总不能日夜不歇地守着?可若不管,这辛辛苦苦种下的瓜,恐怕还不够喂獾的。
李青禾蹙眉不语。当夜,她便让人在瓜田边搭起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只容一人蜷身其中。她决定亲自守夜。
第一夜,月明星稀,四野寂静,唯有河水潺潺与远处蛙鸣。李青禾枯坐窝棚口,深陷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警惕地扫视着那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沙地。一夜无话,直至东方既白。
第二夜,依旧平静。
第三夜,后半夜时,月上中天,清辉遍洒。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忽然从瓜田深处传来。李青禾精神一振,屏息凝神,只见几个灰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窜入瓜田,开始用利爪扒拉瓜蔓,正是獾!
她猛地站起身,刚欲出声呵斥驱赶,身旁阴影里,却响起一个低沉嘶哑、几乎融入夜风的声音:
“呵斥无用。獾性狡黠,不畏人声。”
李青禾心中一凛,倏然转头。只见窝棚旁的阴影下,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立着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沈明远。他依旧穿着那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旧衣,浑浊的目光落在那些正在肆意破坏的獾子身上,面无表情。
李青禾压下心中惊诧,低声道:“沈爷……那该如何?”
沈明远的目光未移,枯槁的嘴唇翕动,声音低哑得仿佛砂纸摩擦:“獾……畏金铁剧烈刮擦之声。尤畏铜锣。”他顿了顿,似在回忆极其久远的往事,“骤响之……惊其胆,破其狡……久之,便不敢再近。”
说着,他缓缓抬起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手中竟提着一面边缘有些磕碰、绿锈斑驳的旧铜锣,连同一柄小小的锣槌,一同递向李青禾。
“此锣……旧物……或可用。”他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只是随手递出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李青禾怔了一下,看着那面在月光下泛着幽暗古光的铜锣,又看向沈明远那张在阴影中愈发显得模糊不清的脸。她未有犹豫,伸出双手,郑重接过。锣身入手冰凉沉重,带着岁月沉淀的分量。
“多谢沈爷指点。”她低声说道,心中却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此人总是如此,悄然而至,寥寥数语,解人燃眉,却又从不多言自身。
沈明远并未回应她的道谢,只是将那浑浊的目光从獾群身上收回,似乎瞥了她一眼,又似乎只是掠过她手中的铜锣,继而,那身影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之中,瞬息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青禾收回目光,握紧手中的铜锣和锣?儿,深吸一口气,走向瓜田边缘。她看准那几只獾子正埋头啃食的位置,猛地举起锣槌,用尽力气敲向那面斑驳的铜锣!
“哐——!!!”
一声突兀、剧烈、穿透力极强的金属爆鸣,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在这万籁俱寂的月夜!声波尖锐地扩散开来,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瓜田里的獾子们被这毫无预兆的恐怖声响吓得浑身毛炸起,发出一阵短促惊惶的尖叫,顿时丢下爪中的瓜,如同没头苍蝇般仓皇四窜,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只留下被摧残的瓜蔓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瓜田重归寂静,只有那一声锣响的余韵,似乎还在夜空中隐隐回荡。
李青禾独自站在田埂上,手握冰冷的铜锣,望着獾群逃窜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器物。月华如水,洒在她枯槁却沉静的脸上,也照亮了锣面上那历经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
此后数夜,李青禾依旧守夜,那面铜锣便放在手边。獾群果然又来过数次,但每次只要那“哐”的一声巨响炸开,它们便立刻惊惶逃窜。久而久之,许是觉得此地危险,竟真的不再来了。
瓜田,终于保住了。那轮明月,静静照看着沙地里日渐膨大的西瓜,也照看着那个守夜人的身影,以及那面悄然出现、驱散了兽患的旧铜锣。
塘埂方向。 夜凉如水。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远离瓜田的河岸另一侧。 浑浊的目光…… 穿过夜幕, 遥望着瓜田边那个倚着窝棚稍作歇息的身影, 以及她手边那面偶尔在月光下闪过一丝微光的铜锣。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沾染了夜露与铜锈气息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锣——……” 声音顿了顿, 似在回味那一声惊走獾群的骤响。 “…——惊——…” “…——獾——…”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古老驱兽智慧与适时援手的默然确认, 向下一点。 “…——实——!”
“锣惊獾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潺潺水声与沉沉夜色。 瓜田里, 西瓜在月光下悄然生长, 藤蔓蔓延, 一片安宁。 一场潜在的灾祸, 消弭于—— ……一——……声——……预——……警——……的——……铜——……锣——……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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