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鸽飞走后的第三日清晨，张五正在演武场指导弟子们演练卸力式，忽然听见山门方向传来清脆的铜铃声 。那是灵山特有的迎客铃，只有收到传讯的亲友到访时才会响起。
他手中的木剑猛地一顿，红光险些失控，胸口的同心咒如被炭火灼烧，传来阵阵滚烫的暖意。
“张五师兄？” 前排的弟子察觉到他的异样，握着木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这些日子的操练已让他们褪去初见时的生涩，却仍看不懂张五此刻眼底翻涌的情绪 ， 那是混杂着期盼、紧张与后怕的洪流，比黑风魔神的灭神雷更能撼动他的心神。
张五摆摆手示意暂停，木剑随手递给身边的弟子，转身时白衫下摆扫过满地银杏叶，带起的气流卷着几片金黄，朝着山门方向飘去。他走得极快，脚下的青石板被踩出轻微的闷响，路过紫宸殿时甚至没顾上看白鹿师父投来的目光，满脑子都是纱灵灵的笑靥与小也蹦跳的身影。
山门处的云雾正在散开，两个熟悉的身影在晨光里渐渐清晰。纱灵灵穿着那件绣着白灵菇的浅绿裙衫，裙摆沾着些旅途的尘土，怀里紧紧抱着个竹篮，里面隐约露出小也的羊角辫。孩子正踮着脚朝里张望，断腕处的疤痕已淡得看不见，完好的左手挥舞着片银杏叶，像在炫耀刚学会的法术。
“张五！” 纱灵灵先看见了他，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旅途疲惫，却亮得像山涧的清泉。她提起裙摆朝他跑来，浅绿的身影穿过缭绕的云雾，裙角扫过山门处的青苔，带起串细碎的露珠。
张五迎上去的脚步在中途顿住，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涩。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药庐的暖光里，或许是在银杏林的暮色中，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 。
她跑起来的样子和当年在灵山初见时一模一样，只是发间多了支银簪，那是他用蛮夷之地带回的玄铁所铸，临行前匆忙塞给她的嫁妆。
“张五哥！” 小也从竹篮里挣脱出来，像颗小炮弹般撞进张五怀里。
孩子身上还带着蘑菇城的菌香，怀里揣着的竹筒硌得他胸口发疼，里面的小蘑菇探出伞盖，淡金色的小花对着他簌簌颤动，像是在撒娇。
紧接着，纱灵灵的拥抱也随之而来。她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脸颊贴在他汗湿的白衫上，泪水浸透了布料，在胸口晕开片深色的痕迹。张五能闻到她发间的皂角香，混着灵山特有的银杏气息，这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突然让他觉得连日来的疲惫与茫然都有了归宿。
“路上…… 还好吗？” 张五的声音有些沙哑，抬手轻轻按住她的后脑勺，指尖穿过青丝，触到那支冰凉的银簪。他不敢用力，怕这只是幻境 —— 就像上次在蛮夷之地濒死时看到的灵山，一触即碎。
“遇到三只食人妖，被我用符纸打跑了。” 纱灵灵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哭腔却透着骄傲，“小也还帮我画了张定身符呢，虽然歪歪扭扭的，倒真能困住妖怪片刻。”
小也从张五怀里探出头，举着断腕处的伤疤炫耀：“张五哥你看！老神仙给的金疮药真管用！现在能举剑了！” 他挥舞着完好的左手，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那串张五编的同心结，绳线已被磨得发亮。
张五的心像是被温水浸泡，又酸又软。他牵着两人往演武场走，纱灵灵的指尖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掌心，小也则像只快活的小鹿，在两人身边跑来跑去，不时指着路边的灵植惊呼，说这株像蘑菇城的粉灵菇，那朵比同心菇的孢子还要亮。
演武场的弟子们早已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突然出现的客人。当纱灵灵从竹篮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菌干时，人群里爆发出惊喜的低呼 。
灵山的伙食素来清淡，这些带着山野清香的菌子，比任何珍馐都更能勾起食欲。
“这是给大家带的。” 纱灵灵将菌干分给弟子们，浅绿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指尖的青光偶尔溢出，落在受伤的弟子身上，伤口处立刻泛起清凉的暖意。张五站在一旁看着，突然发现她的灵力比离开时更加凝练，想必路上没少用草木术救助生灵。
冷云师叔不知何时出现在场边，断水剑的剑穗轻轻扫过地面：“看来张五你这几日的心不在焉，总算有了着落。” 他的目光落在纱灵灵身上，带着几分赞许，“这位姑娘的草木术，倒有几分白鹿师兄年轻时的风范。”
张五刚要开口，却被小也拽着衣袖往银杏林跑：“张五哥快看！我学会飞啦！” 孩子足尖轻点，竟真的离地半尺，虽然摇摇晃晃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却引得弟子们阵阵喝彩。纱灵灵笑着追上去，指尖凝聚起青光托住孩子，两人的笑声在林间回荡，惊起几只停在枝头的灵鸟。
接下来的日子，演武场多了两道忙碌的身影。纱灵灵每日清晨都会带着弟子们辨识药草，教他们用草木灵力处理伤口，那些原本畏惧魔气侵蚀的年轻弟子，在她温和的指导下渐渐变得从容。
小也则缠着会法术的长老学了手控火诀，每日蹲在演武场边给大家烧水煮茶，断腕处的衣袖空荡荡的，却总能用一只手把陶罐摆得整整齐齐。
张五的操练却陷入了瓶颈。
弟子们的招式愈发标准，甚至能将卸力式练得与他相差无几，可一到幻境演练时就原形毕露。当幻阵盘模拟出万魂幡的怨气时，总有半数人会因恐惧而灵力紊乱，轻则被幻境中的妖魔 “斩杀”，重则当场呕吐不止，连站立都需人搀扶。
“再来！” 张五的声音在幻阵中回荡，碎神刀的红光将怨气撕开道裂缝，却挡不住弟子们溃散的阵型。他看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被幻境中的黑风魔神虚影吓得瘫倒在地，握着刀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
这孩子的年纪与小也相仿，却要在不久后直面真正的血腥。
纱灵灵端着药汤站在阵外，浅绿的裙摆在怨气中轻轻飘动。她没有上前干涉，只是将温热的药碗递给被 “淘汰” 的弟子，指尖的青光顺着他们的手腕注入，驱散幻境带来的寒意。
张五望着她沉静的侧脸，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太过急躁，就像当年祖师爷说的，力量的增长，从来不是靠逼迫。
可黑风魔神不会等他们慢慢成长。
深夜的演武场空无一人，只有张五的身影在月光下徘徊。他拔出碎神刀，刀身的红光映出满地狼藉 —— 散落的木剑、翻倒的陶罐、还有弟子们来不及收拾的幻境符纸，这些都在无声地诉说着进步的艰难。
“祖师爷……” 张五对着空无一人的夜空低语，声音被山风吹得七零八落，“您说过，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可这裂痕…… 会不会太大了？”
回应他的只有银杏叶的沙沙声。这些日子他无数次尝试呼唤，用灵力催动碎神刀发出共鸣，甚至在紫宸殿祖师爷的画像前守了整夜，那道月白道袍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仿佛真的如白鹿师父所说，已闭关冲击更高境界。
“是我太没用了吗？” 张五将刀身抵在额间，冰冷的金属贴着滚烫的皮肤，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想起黑风魔神那只金色的竖瞳，想起那些在万魂幡中挣扎的冤魂，想起纱灵灵裙角的尘土与小也腕间的同心结 —— 这些都在提醒他，不能停下，也无法停下。
“张五。” 纱灵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草木的清润。她提着盏油灯站在银杏树下，光晕在她周身织成圈暖黄的屏障，将夜露与寒意隔绝在外，“小也说你今夜没回房。”
张五转身时，正好看见她裙摆上沾着的药草汁液 。
那是白日里为受伤弟子处理伤口时蹭到的，深绿的痕迹在浅绿裙衫上格外显眼，像幅写意的水墨画。他突然明白，所谓的茫然，不过是因为太过执着于结果，却忘了身边这些默默支撑的力量。
“幻境太严苛了。” 纱灵灵将油灯递给他，灯芯爆出的火星照亮她眼底的担忧，“他们毕竟只是弟子，不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她蹲下身，捡起片被刀气斩断的银杏叶，指尖轻轻拂过，断口处竟抽出细小的嫩芽，“就像这叶子，断了也要先愈合，才能继续生长。”
张五望着那片重生的银杏叶，突然想起祖师爷教他练剑时说的话：“力量如流水，遇阻则蓄，蓄满则溢。” 他一直想着如何让弟子们快速变强，却忘了成长需要沉淀，就像他自己，也是在一次次生死边缘，才真正领悟《守心诀》的真谛。
“明天开始，减半幻境时间。” 张五握住纱灵灵的手，掌心的仙纹与她指尖的青光相触，激起的光点落在满地银杏叶上，像是撒了把星辰，“我们先练基础，从呼吸吐纳到灵力流转，一点一点来。”
纱灵灵笑着点头，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油灯的光晕里，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与演武场的刀光剑影、药庐的苦涩清香、银杏林的簌簌叶响交织在一起，构成幅温暖而坚韧的画面。
张五抬头望向夜空，虽然祖师爷依旧没有现身，但他突然不再执着于呼唤。或许这位神秘的长辈早已留下了答案 。
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孤军奋战，而是身边有可以拥抱的人，身后有值得守护的土地，眼前有虽缓慢却坚定的脚步。
碎神刀在他腰间轻轻嗡鸣，刀身映出漫天星光，也映出他眼底重燃的光芒。明天的演武场，或许依旧会有笨拙的招式与溃散的阵型，但只要方向没错，再慢的进步，也是在靠近胜利。
山风穿过银杏林，带着清晨的微光与草木的清香，悄悄拉开了新一天的序幕。
演武场的青石板上，那道被张五踩出的脚印旁，多了两个细小的印记，像是在诉说着，这条路，他不再是一个人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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