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海郡的春意在田垄阡陌间深深扎根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邺城皇宫之中,却是另一番光景。这里的春天来得更晚,风中仍带着料峭寒意,吹拂着宫檐下尚未融尽的残雪,也吹不散那弥漫在雕梁画栋间的肃杀与野心。
慕容儁,这位大燕皇帝,正值壮年,身着绣有日月星辰的玄色龙袍,凭栏而立。他面容俊伟,鼻梁高挺,一双鹰隼般的眼眸扫视着台下广场上正在操演的鲜卑铁骑。骑士们人马皆披重甲,冲锋时如乌云压城,箭矢如飞蝗蔽日,吼声震天动地。这是慕容氏立足河北、睥睨中原的根基。
然而,慕容儁的眉宇间却并无多少得意,反而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他刚刚收到了来自南面的几份密报,其中一份,详细记述了东海郡近几个月来的剧变——一个名叫陆昶的年轻晋人太守,如何以雷霆手段铲除豪强邓氏,平定匪患,推行新政,将一块原本混乱不堪的边郡,整治得井井有条,民心归附。
“陆昶…”慕容儁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冰冷的汉白玉栏杆。东晋朝廷腐朽,门阀倾轧,他是知道的。但也正因如此,南方才如同一盘散沙,给了他大燕南下图谋的机会。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陆昶,却像一颗钉子,楔在了紧邻徐州的东海郡。若每个边郡太守都如此能干,他慕容氏的铁骑南下之路,岂非要平添许多阻力?
“陛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说话的是中书监慕容恪,慕容儁的弟弟,亦是燕国难得的文武全才,心思缜密,深得慕容儁倚重。“可是在为南边的事情烦心?”
慕容儁将手中的密报递给慕容恪:“看看吧,我们的这位‘邻居’,似乎不太安分。”
慕容恪快速浏览完毕,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剿匪安民,均田薄赋…此人手段老辣,绝非寻常腐儒。东海郡虽小,但若成为南人经营边地的样板,于我大燕确非好事。”
“朕担心的正是于此。”慕容儁转过身,目光锐利,“晋室虽弱,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其边地皆如此人般振作起来,我大军南下,必遭层层阻滞。更何况…听闻此人与谢氏关系匪浅?”
慕容恪点头:“据探报,此人乃谢安举荐。谢安虽隐居会稽,但其影响力不容小觑。若此人是谢安布下的一步棋,其志恐不在小。”
兄弟二人陷入沉默。南方的政局如同迷雾,这个陆昶的崛起,是东晋回光返照的偶然,还是某种变革的开始?
“陛下,”慕容恪沉吟片刻,道,“眼下我大燕首要之务,仍是巩固河北,消化新得之地,同时西防苻秦,南窥晋室虚弱之处。东海郡之事,尚不足以动摇大局。不过,我们或可稍作试探。”
“如何试探?”
“可令青州、兖州边境的兵马,近期多加‘操练’,制造些许紧张气氛。同时,派精干细作潜入东海,一则探查其虚实,二则…看看能否寻其破绽。若此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或可寻机离间;若其真如铁桶一般…”慕容恪眼中寒光一闪,“那便需早做打算,不能任其坐大。”
慕容儁微微颔首,认可了弟弟的策略。他现在的主要精力确实要放在稳定内部和对付西边那个同样野心勃勃的苻坚上。对于南边,暂时以威慑和试探为主。
“还有,”慕容恪补充道,“听闻东海郡如今广纳流民,垦荒屯田。我们或可暗中纵容甚至驱使部分河北流民南逃,一来可消耗晋人粮储,二来,难民之中,亦可混入我们的眼线。”
“准。”慕容儁果断下令,“此事由你亲自安排。记住,动静不必太大,但要像水漫灌地,无孔不入。朕要清楚地知道,这个陆昶,到底有多大能耐,他经营的东海,是纸糊的堡垒,还是真正的铜墙铁壁。”
“臣遵旨。”
慕容儁再次将目光投向南方,仿佛要穿透重重关山,看到那个素未谋面的年轻太守。“陆昶…但愿你不要成为朕南下路上,那块令人讨厌的绊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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