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似海,东海郡的田野被一层茸茸新绿覆盖,禾苗在暖风中舒展,长势喜人。郯县城内外,昔日饿殍遍野、流民塞道的景象已恍如隔世,取而代之的是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勃勃生机。邓家这棵盘根错节的毒树被连根拔起,其积累的巨额财富反哺于民,如同甘霖滋润了干涸的土地。
然而,端坐于郡衙之中的陆昶,并未沉醉于这片来之不易的升平景象。他深知,破旧易,立新难。铲除一个邓文康,只是撕开了笼罩东海的黑幕,要让阳光真正普照每一个角落,让这复苏的苗头长成参天大树,需要的是更为精细、持久的“深耕易耨”。
这一日,郡衙正堂内,一场关乎郡政根基的议政正在进行。除了谢玄、韩雍、高啸这三位核心班底,新近提拔的几位表现卓着的吏员,如那位曾提供邓家义仓线索的老仓曹冯胥,也位列其中。
“大人,”冯胥如今虽仍清瘦,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邓家逆产田亩已基本清丈分配完毕,百姓感恩戴德,春耕亦未延误。然,下官在核查旧档及走访中发现,郡中赋税册籍混乱不堪,隐田、漏户现象极其严重。以往,各级胥吏与豪强勾结,将大量税赋转嫁于普通小民,此乃民困之一大根源。”
谢玄皱眉接口:“确是如此。如今豪强虽除,但税制若不革新,旧弊迟早复生。且按旧制征收,税额偏高,于休养民力不利。”
陆昶颔首,这正是他近日思虑的核心。他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赋税,乃国之血脉,亦为民之负担。取之无度,则民困;取之无道,则国乱。邓家既除,正是革故鼎新之时。”
他示意书吏展开一幅新绘的东海郡舆图,上面已标注出初步核实的人口、田亩分布。
“本官意,即刻推行‘均田薄赋’之新政。”陆昶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其一,重新核定郡中所有户籍、田亩。由郡衙派出干吏,联合乡老,实地核查,做到户有籍,田有册,杜绝隐漏。此事,冯胥,你熟悉旧弊,由你总责,务必公正严明。”
“下官领命!定不负大人所托!”冯胥激动地躬身,他深知此事之重,亦感念陆昶的信重。
“其二,”陆昶继续道,“在厘清田亩户籍基础上,改革税制。废除以往名目繁多的杂税,统一按田亩肥瘠、产出多寡,分等定税,折钱征收。税率,较旧制降低三成!对新垦荒地,仍依《垦荒令》,免税两年,第三年始按最低等则起征。”
降低三成!堂下众人皆是一震,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让利于民!可以想见,此令一出,必将极大激发百姓的生产热情。
韩雍沉吟道:“大人仁政,泽被苍生。然,税率降低,府库收入必然减少,郡中各项开支,尤其是军备、水利、官俸…”
陆昶似乎早有准备,淡然一笑:“韩将军所虑极是。开源节流,二者不可偏废。节流方面,整饬吏治,裁汰冗员,削减不必要的开支。开源嘛…”他目光转向高啸,“高啸,交给你一件新差事。”
高啸正听得有些云山雾罩,闻声立刻挺直腰板:“大人吩咐!”
“你熟悉三教九流,可知郡中以往盐、铁专卖之利,大多流入何人囊中?”陆昶问道。
高啸咧嘴一笑:“这俺门儿清!除了邓家吞了大头,还有几家官商勾结,层层盘剥!盐价高得吓人,老百姓都快吃不起盐了!”
“好。”陆昶点头,“即日起,盐、铁收回郡府专营!在沿海适宜处设立官营盐场,招募流民煮盐;清查郡内铁矿,由官府统一开采、冶炼、发售。所得之利,除必要成本外,尽数充入府库。价格,必须平抑,让百姓用得起!”
这不仅是为了开源,更是将关乎民生的命脉产业牢牢掌握在官府手中,杜绝再次出现邓家那样的垄断巨头。高啸虽不懂太多大道理,但让他去对付那些奸商、整顿这些行当,他干劲十足:“包在俺身上!看哪个敢再伸手!”
陆昶又对谢玄和韩雍道:“军屯之事,需加紧推行。将部分新得官田划为军屯,由将士闲时耕种,既可补充军粮,亦可减轻郡府压力。此外,鼓励民间兴修小型陂塘水渠,官府可给予少量资助或技术指导,集小利为大利。”
一条条清晰务实的新政方略,从陆昶口中说出,涉及赋税、吏治、盐铁、军屯、水利方方面面,不再是破旧时的霹雳手段,而是立新时的精耕细作。他不仅是在分配邓家留下的“蛋糕”,更是在重新制定分“蛋糕”的规则,试图建立一个更公平、更有活力的秩序。
议政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众人各抒己见,补充细节,完善方案。当最后一条政令被敲定时,阳光已透过窗棂,洒满大堂。
陆昶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衙外熙攘的街道和远处绿意盎然的田野,缓缓道:“《垦荒令》予民以田,《均田薄赋令》则需予民以安。田亩是根,赋税是叶,根深方能叶茂。我等今日所行,便是要为这东海郡,扎下千秋不易之根基。”
众人肃然,皆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新政的榜文很快贴满了郡县各处。百姓们闻听税赋大减,盐铁降价,无不欢欣鼓舞,对太守的拥戴之情更上层楼。各级胥吏在新政框架下忙碌起来,不敢再有丝毫懈怠。高啸带着人雷厉风行地接管盐铁事务,虽手段略显粗暴,却效率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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