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东头的晒谷场边,老杨头正蹲在地上数玉米粒。他手里攥着个粗瓷碗,碗里的玉米粒黄澄澄的,一粒一粒往地上摆,摆成整整齐齐的两排。
“杨大爷,您这是干啥呢?”马克背着书包经过,裤脚沾着露水。
老杨头头也不抬:“我在数今年的玉米种。去年播下一粒,收了三十粒,今年我再播下一粒,看是不是还能收三十粒。”
马克噗嗤笑了:“这有啥好数的?年年种地都是这样,播下去就长,长了就收,还有跑?”
“可未必。”老杨头终于抬起头,眼里带着点琢磨,“前儿听学堂的先生说,有个叫休谟的怪人,说咱觉着‘播了种就会收’,不过是看惯了,其实没啥必然联系。就像太阳天天东升西落,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掉个头?”
这话正撞在马克心坎上,他从书包里掏出本翻得起毛的书:“大爷您说的对!休谟就说,因果关系是‘习惯联想’,不是铁板钉钉的理儿。您去年种玉米丰收,是因为雨水好、地力足,可不是‘播下去’这一下就定了的。万一今年播下去,来了场冰雹,收成就说不定了。”
刚提着篮子从菜园回来的苏拉,听见这话停下脚,篮子里的茄子还带着湿泥:“这话说的,那咱还种啥地?照休谟这么说,吃饭也未必能饱,喝水也未必能解渴,日子还过不过了?”
老杨头把最后一粒玉米摆好,站起身拍了拍裤腿:“苏拉这丫头实在。就像我家那口老井,打我记事起,一压杆就出水,难道我还能怀疑它明天不出水?真要是怀疑,今儿就得提着桶去三里地外担水,累也累死了。”
“休谟不是让咱啥都别信,是让咱别太笃定。”马克翻着书,指着上面的字,“他说‘太阳明天是否必然升起’,不是说太阳会掉下来,是说咱没法百分百打包票。就像村里的王木匠,做了一辈子桌子,从没塌过,可他也不敢说自己做的下一张桌子绝对结实——万一木料里藏着个他没看见的虫眼呢?”
苏拉把篮子往地上一放,摘了片茄子叶扇着:“可过日子总得知个好歹吧?我娘说‘饭前洗手不得病’,这也是‘习惯联想’?难道洗手和不得病没啥关系?”
“有关系,但不是‘必然’关系。”马克解释道,“洗手能洗掉手上的脏东西,脏东西少了,得病的可能就小了,这是经验攒出来的理儿。但要是水里本来就有病菌,洗了手反倒可能得病——虽然这种情况少,可不能说绝对没有。休谟说这话,是想让咱别把话说死,留几分余地。”
老杨头蹲回地上,开始往碗里收玉米粒:“这话在理。早年村里有种说法,‘惊蛰打雷,囤里有米’,说惊蛰那天打雷,秋天就丰收。我年轻时候信这个,后来有年惊蛰响了好几个雷,秋天却闹了旱灾,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这说法当不得真。怀疑一回,就明白老理儿也不是铁板一块。”
“那照这么说,科学上的道理也靠不住?”苏拉追问,“先生说地球绕着太阳转,这也是‘习惯联想’?”
“科学的道理是‘最靠谱的联想’。”马克合上书本,“休谟其实帮了科学一个忙——让科学家不敢偷懒。以前人觉得‘地心说’是真理,后来有人怀疑,慢慢才发现‘日心说’;现在说地球绕太阳转,也是因为没找到反例,万一将来有新发现,说不定又得改。这种怀疑让人谦逊,不敢说自己掌握了终极真理。”
老杨头把收完的玉米粒倒进布袋:“我种了一辈子地,悟出来个理:啥事儿都像种玉米,你得信它能长,才会去播种、施肥;但也得知道,天要不下雨,你再勤快也白搭。信着,也疑着,这日子才能过踏实。休谟说的怀疑,大概就是让咱别把‘希望’当成‘板上钉钉’,免得到时候失望太大。”
苏拉提起篮子要走,忽然指着天边:“您看,太阳快落山了,明天它还会出来吗?”
老杨头抬头看了看,笑了:“我赌它会出来。就算休谟在这儿,他也得跟着我赌——总不能半夜爬起来等着看太阳掉不掉吧?”
马克也笑了。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晒谷场的玉米堆泛着金辉。或许休谟说的“因果信念”,就像这夕阳和朝阳,没人能保证它们一定按时来,但人人都盼着,也都照着这盼头过日子。怀疑归怀疑,日子还得往前过,只是过的时候,心里多了点活泛,少了点死理儿——就像老杨头,既信玉米能丰收,也备着应对灾年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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