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的春寒,像是粘在骨头上,甩不脱。
临安城里的垂柳才抽出些鹅黄的芽尖,北边刮来的风里却已经带着汴梁城破后的血腥和灰烬味。
消息是踩着败兵和流民的脚跟传过来的,一个比一个骇人。
官家父子被掳,后宫嫔妃、帝姬宗女,成千上万未及出逃的宋士高女,被金人用绳子拴着,剥了上衣,披着羊皮。
像驱赶牲口一样牵出城去,美其名曰“牵羊礼”。
那些曾经无比高贵的人,袒胸 露ru于光天化日,于底层金兵眼前。
屈辱!
每家每户都要筹钱供奉给金人,以换取免俘的条件,那些凑不出高昂供费的人家只能屈辱地推出妻妾和女儿以抵金。
不愿被献出受辱的高门女眷要么连夜入妓,要么一头栽入滚滚的汴河中赴死。
据说三月的那几日,汴河中每天都有谁家权贵的妻女尸体漂浮而起。
更多的国子生举兵反抗,被钦宗赵桓下令一律诛杀。
康王赵构跑得快,在应天府新撑起个摊子。
可谁心里都明镜似的,那不过是纸糊的灯笼,金人的马蹄声下一步就能把它踏得稀碎。
应天府。
林云舟一听到这三个字,心就直往下沉。
是晋王赵翊的祖宅所在,清璃她回去找他们……十有八九陷在那儿了。
他那条从太原捡回来的小命尚在,但一条伤腿,走路还不大利索。
每日,于江南的春明景和中,一遍遍在自家院子里来回地踱。
目光总往隔壁那堵墙瞟。
墙那边,郡主住过的院子早已荒了,野草长得老高,再没有那个会冷着脸骂他“登徒子”“混世魔王”的人影了。
儿子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林崇礼和两位夫人看在眼里。
林崇礼晓得这小子倔,认死理。
如今北方兵灾仓皇,乱成了粥,现在跑去,跟往滚油锅里跳没两样。
他只担心一件事:再大的危险都吞不掉这小子对郡主的痴,他指定盘算着去北方。
他没声张,私下叫来铺子里三个手脚麻利、性子沉稳的伙计,吩咐他们日夜轮班,“伺候”好少爷。实则就是把人看起来,半步不许离了临安城。
白日守在门口,夜里陪他在房里赌钱。
宁肯许他赌钱,也不能让他胡思乱想。
林云舟自是高兴,白天便在房里吃吃喝喝,看看话本,晚上便招呼伙计们进来喝酒赌钱。
只是伙计们都很小心,从不喝多。
时间一长,林云舟被这三位“贴身长随”看得浑身不自在,像笼子里的困兽,烦躁却又无可奈何。
便不装样子,日日对着窗外发愣,眼见着人就瘦了一圈。
这些,宋婉儿都瞧在眼里。
她如今是林家过了正院、明媒正娶的二房,虽知云舟心里最重的位置,始终留给那位生死未卜的郡主姐姐,但她既进了门,便一颗心都系在了官人身上。
这天擦黑,婉儿亲自张罗了一桌酒菜,以少夫人的名义,慰劳那三位日夜“辛苦”的伙计。
酒是好酒,菜是硬菜。
几巡过后,三个伙计便头重脚轻,相继趴倒在桌上,鼾声如雷。
婉儿屏着呼吸,轻轻推开林云舟的房门。
月光照在她脸上,眼神亮得灼人:“官人,时机正好,快走吧!”
去哪?
林云舟本能的反问一句,防着莫不是长辈们联手起来对他的试探。
婉儿故意激他:不想去?那便罢了!
她是真心的,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时时无条件的站在自己这边了。
笨蛋!从濒临厌世到被你拯救的那一刻开始啊!
后山僻静处,还是那条小溪。
那里曾是林云舟和郡主秘密约会的地方。
阿福和两名眼神精悍的武师早已牵着马等候。
四匹京东马,膘肥体壮,乃是军中的脚力,寻常人家绝难弄到,也不知婉儿费了多少周折。
鞍鞯两旁的行囊塞得满满当当。
地图、盘缠、干粮、药材、御寒的护膝,一应俱全。
甚至还有个油纸包,露出几块林云舟平素喜欢的蜜煎果子。
“路线我都画好了,绕开大路,走小道……”
“渡江后先奔庐州探听消息……应天府若是不好,必定往南撤,宿州一带是必经之地……”
婉儿指着羊皮地图,条分缕析,话音却止不住地发颤。
说完,她将羊皮地图卷起来,塞进一个袖袋里,塞进林云舟掌心。
“包袱里,还有几片老山参,紧要关头含一片,能提住气……官人,千万……千万保重。”
“兵荒马乱,除了小心金人,还要当心那些强盗匪徒,还有那些杀敌不行、迫害老百姓倒是在行的兵油子。”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先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她慌忙低头,用袖子去揩,却是越揩越多。
林云舟心头一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这个他当初只觉得俏皮伶俐的姑娘,不知不觉间,已为他思虑得如此滴水不漏。
他忽然伸出手,将婉儿紧紧揽入怀中。
少女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即软了下来,压抑的呜咽声闷闷地撞在他的胸口。
“婉儿,你的情意,我记下了。”
他声音低沉,手臂收得更紧。
“我会平安回来的。但是你放跑了我,爹娘那边你如何交代”
“知道就好……”
“放心,我自有一套说词。”
婉儿带着浓重的鼻音嘟囔,拳头不轻不重地捶了他肩头一下。
“你只要囫囵个儿回来就好……郡主姐姐……她定然也在盼着你。”
最后这句,她说得极轻,却像根针,扎得林云舟心口一抽。
走吧!
他重重颔首,不再多言,利落地翻身上马。
腿伤处传来一阵刺痛,他咬紧牙关,一勒缰绳。
“阿福,我们走!”
马蹄声脆,踏碎一地清辉。
四人四骑,很快便融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婉儿独自站在原地,直到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才任由夜风吹干脸上的泪痕。
几乎就在林云舟北上的同时,北方的应天府已是人心惶惶,危如累卵。
果然不出赵清璃所料,所有南下的水道、渡口,早被溃兵和乱民堵死。
赵翊那个被废黜的“晋王”名头,在这乱世里非但不好使,反倒成了惹眼的靶子。
所有打点出去的金银就像肉包子喂了狗。
王府里,一场争执刚歇。
赵翊和王妃还存着念想,指望新朝廷的安置文书,能让他们体体面面坐官船南下。
赵清璃却斩钉截铁地反对。
汴梁的教训就在眼前,那么多清流显贵和他们的家眷们,就是过于相信朝廷,导致了家破人亡、受辱负屈。
若迟一步,谁敢说汴河的流尸里没有他们赵家晋王府的人?
“父王,母妃,不能再等了!金兵说到就到,困在城里只有死路一条!我们必须马上走,混在流民队里,用脚板底走到南方去!”
晋王夫妇面面相觑,迟疑了一刻,都说不行。
最终还是年迈的外祖母拄着拐杖发了话。
“听璃儿的!这丫头比咱们看得长远!”
仓促之间,逃难开始了。
晋王妃还想带上她那些心爱的箱笼首饰,被清璃厉声喝止。
“娘,除了命和细软,别的都是累赘!”
她亲自盯着,把金银珠玉分拆开,仔仔细细缝进各人的衣裳夹层里。
一家人换上早备好的粗布衣服,趁着天蒙蒙亮,混入了涌出应天府的人潮。
回头望时,城门正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断绝了最后一丝退路。
逃难的路,比想象的更难。
道路坑洼,人流拥塞。
他们很快尝到了乱世的滋味。
带出来的干粮被饥民一抢而空,包袱在推搡中不翼而飞。
白天拖着灌铅的双腿赶路,晚上只能露宿荒野,一家人挤作一团取暖。
往日的勋贵尊荣,在生存面前,薄得像张纸。
一夜,歇在一片残破的土墙下。
晋王赵翊靠着墙。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女儿清璃熟练地分派所剩无几的食物,安排守夜的顺序,那沉静而坚毅的侧影,让他恍然惊觉,女儿早已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闺中少女了。
“璃儿,”
他声音沙哑。
“若是……若是咱们能撑着到临安,这个家的主母,往后就交给你来当。”
清璃动作一顿,没抬头,只轻轻“行啊”了一声。
静默半晌,赵翊又道。
“你……心里头,还惦着林家那小子?”
这一次,清璃没有立刻答话。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那弯冷月,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说。
“惦着怎样,不惦着又怎样。这世道,能活下来,已是老天爷开眼。”
赵翊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女儿的手背。
“是为父当初看走了眼……他在太原抗金的事,为父都听说了。那小子,于国忠义,于你真心。若他……若他此番也能挣条命回来,若你们还能遇到,为父定给你们牵线。”
清璃猛地转头看向父亲,眼里有什么亮了一下,随即又黯下去,化作一丝苦笑。
“父王,先顾眼前吧。翻过前头那座芒砀山,到徐州再转进安徽宿州地界,才算离那刀兵远了些。”
她站起身,拍了拍粗布衣裙上的尘土,又恢复了那种指挥若定的模样,仿佛方才那一瞬的脆弱从未有过。
只是在她转身安排琐事时,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南方,那是临安的方向。
山道蜿蜒,前路未卜。
她知道,在同一片月色下,正有人彻夜担心她的安危。
她不知道,几千几万里之遥,有几骑正快马加鞭,逆着南逃的人流兵流,拼命向北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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