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杰克喃喃自语，心中充满了不解与一种莫名的悸动，“这样一位生活在云端的小姐，眼中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痕迹？”
“嘿！杰克！”法布里奇欧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露丝，立刻吹了声口哨，随即调侃道，“别看了，兄弟！醒醒吧！那可是头等舱的天鹅，跟我们这些水里的癞蛤蟆不是一个世界的！看一眼就算了，别做梦了！”
汤米也在一旁哄笑起来。
杰克没有理会朋友的调侃，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露丝身上，带着艺术家特有的敏锐和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好奇。他看到她微微蹙着眉，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栏杆，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无形的孤寂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体面的年轻男子出现在露丝身后，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露丝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脸上的忧郁瞬间被一种公式化的、顺从的表情所取代。她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然后顺从地跟着卡尔离开了观景台，消失在头等舱的区域。
杰克的目光追随着她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手中的炭笔在纸上无意识地划下一道深深的痕迹。朋友们的哄笑和现实的距离感，都无法抹去刚才那一刻，那位陌生小姐眼中深深的寂寥在他心中留下的烙印。
这惊鸿一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杰克自由不羁的心里，激起了意想不到的涟漪。
头等舱套房里，卡尔离开后，气氛降至冰点。
布克特夫人从其他贵妇口中得知了餐厅里发生的一切——那位苏女士如何“粗野”地动手，如何“口出狂言”威胁体面人，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和恐慌。
她严厉地训斥了露丝，并下达了死命令：
“从今天起，你不准再和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有任何接触！听见没有？她是个危险人物，是个疯子！她会毁了你，毁了我们的计划！
你也给我乖乖待在房间里，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踏出房门一步！好好想想怎么挽回你在卡尔心中的形象！”
压抑了整日的委屈、愤怒和对母亲势利眼的厌恶，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爆发了。
露丝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倔强：“够了！母亲！我不是你用来交换利益的商品！苏女士做了什么？她只是反击了那些羞辱她的人！她比这个圈子里任何一个虚情假意的人都真实！”
“你！你竟敢顶撞我！”布克特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你！”
“为了我？”露丝冷笑一声，泪水终于滑落，“是为了您贵族的体面吧！把我卖给卡尔·霍克利，好让您继续过养尊处优的生活！”
“啪！”一记耳光落在露丝脸上。
空气瞬间凝固。露丝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眼中最后一丝温情也熄灭了。
“露丝！你知不知道！我们只剩贵族头衔？婚姻是我们唯一的活路！”
她猛地推开挡在面前的母亲，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冲出了套房，不顾身后母亲气急败坏的呼喊。
她提着裙摆，漫无目的地奔跑，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想回那个金丝笼般的房间，不想见到任何人。她只想逃离，逃到一个没有虚伪、没有束缚的地方。
不知不觉，她跑下了几层甲板，来到了船只较低处、靠近船尾的一片相对僻静的开放式甲板区。这里海风更大，灯光昏暗，几乎没有头等舱乘客会来。
她喘着气，靠在冰冷的船舷栏杆上，望着下方漆黑翻滚的大海。巨大的悲伤、无助和绝望席卷了她。也许……就这样跳下去，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这个危险的念头如同海妖的歌声，在她脑海中诱惑地回响。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
就在这一刻，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小姐！别做傻事！”
露丝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扑来，将她猛地从栏杆上撞开，两人一起摔倒在坚硬的甲板上。
“呃！”露丝痛呼一声，被一个沉重的身体压住。她惊慌地挣扎，对上一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明亮、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杰克·道森也愣住了。他刚才在附近散步，远远看到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士爬上栏杆，神情绝望，以为她要轻生，情急之下便冲了过来。
此刻，他正压在一个极其美丽的年轻女子身上，还是他一见钟情的对象，她身上昂贵的香水味和柔软的触感让他瞬间意识到自己这番的举动是何等失礼。
“对、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杰克慌忙撑起身体，手足无措地退开，脸颊发烫，“我……我以为你要跳海！你没事吧？”
露丝惊魂未定地坐起身，揉着被撞疼的手臂和后背。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寒酸、头发凌乱却眼神清澈焦急的年轻人，原本的惊恐和愤怒，在听到他笨拙的解释后，奇异地消散了一些。原来他是来救她的。
“跳海？”露丝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泪水又涌了上来，“不……我只是……只是想吹吹风。” 她并没有真的想跳，但那一刻的绝望却是真实的。
杰克见她哭了，更加慌乱：“你别哭啊！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冒犯！我……我叫杰克·道森。” 他试图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傻气。
露丝看着他真诚而局促的样子，反而平静了下来。她打量着杰克，他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却有着一种她周围那些绅士们完全没有的、充满生命力的野性不羁。
“露丝，”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露丝·德威特·布克特。”
“露丝……”杰克念着这个名字，觉得真好听。他在她身边坐下，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但目光依旧关切地停留在她脸上，“你……你还好吗？刚才看起来很难过。”
也许是夜晚的海风让人卸下心防，也许是杰克身上那种毫无伪装的真诚打动了她，也许是刚刚与母亲的激烈冲突让她急需倾诉，露丝没有像对待其他追求者那样冷淡疏离。
她望着漆黑的海面，幽幽地说：“你觉得，被困在一个地方，明明活着，却感觉不到自己真的在活，是什么感觉？”
杰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想了想，说：“像被关在笼子里？即使这个笼子是金子做的？”
露丝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差不多吧。”她低声说，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他们给我规划好了一切，怎么走路，怎么说话，嫁给谁…却没人问过我，我想不想。”
杰克看着她眼中的悲伤，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挠了挠头，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说：“嘿，听着，生活就像……就像这大海，有时候风平浪静，有时候狂风暴雨。但只要你还在船上，就有机会看到明天的太阳，甚至找到一片新大陆！跳下去，可就什么都没了。”
露丝被他笨拙却充满生命力的比喻逗得微微勾起了嘴角。“你说得对。”
她深吸了一口咸腥的海风，感觉胸口的闷痛似乎减轻了一些。“谢谢你救了我。虽然方式有点粗鲁。” 她带着一丝调侃看向杰克。
杰克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当时太着急了。不过，你没事就好。”
两人坐在甲板上，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星空与海风的陪伴下，竟然像相识已久的朋友般聊了起来。
杰克讲述着他四处漂泊、靠画画为生的自由生活，露丝则小心翼翼地诉说着上流社会的虚伪和压抑。
他们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此刻却在这艘巨轮的底层甲板上，找到了奇妙的共鸣。
直到深夜的寒意渐浓，露丝才意识到该回去了。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
“我该走了。”她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舍。
杰克也站起来，有些不放心：“你确定没事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露丝摇摇头，露出一个今晚第一个真心的、淡淡的微笑：“不用了，杰克。谢谢你。今晚我很开心。”
杰克和她说了今晚最后一句话：“露丝，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我永远期待未知的未来。”
她转身走向通往上层甲板的楼梯，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站在星光下、目送着她的年轻画家。杰克朝她挥了挥手。
露丝的心，因为这场意外的相遇，泛起了一圈圈涟漪。而杰克，看着那位如同精灵般消失在楼梯转角的小姐，心中那颗名为“一见钟情”的种子，已经悄然生根发芽。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但今晚的交谈，让他看到了一丝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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