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攸掐断了话音,同她们随意交代了几句,哄她们不要挂在心上。
她走出去,外面日头正晒,那小厮整张脸挂着汗,稍显狼狈。
“客人在何处?”
小厮屈身避开与她对视,又回首望去门外:“在外面。”
言攸即刻赶去,然而府院大门重开,别无旁人,空空如也。
“咦?人呢?”
不见了。
只是短短的通报的时间,就消失了,莫非不是来找院中主人的?
下人还傻怔着,言攸去打发他走。
直到那人讷讷退下,她沉了眼眸凝于阶下一点丹色,一小枚刀叶刻着细细纹理,形似燕羽。
直到隆冬去了,春日去了,燕子才归来。
燕子来报信,告诉她,时机已至。
这是她和燕子约定的五年,在这五年里,他们要南辕北辙、要互作不识,要刀兵相向,做一段麻痹世人眼目的戏。
一次又一次,连初遇都算计在中,推翻儿时幼时的所有,从陌路起始。
没有饮过忘川水的人,又怎可能对昔日友人心如磐石,对着少年人冷静持重的姿态,自然也会心有感慨。
从与薛、俞、褚三人重见之前,一切已经开始推演。
燕子的血落在羽刀上,朱纹镌刻,相思入魄。
令狐微守于檐上,目睹她转身又入府,海棠浮动,惊扰溽热的夏。
钜子,懂他的意思了吗?
他担心。
明日还要来吗?明日褚昭会在吗?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杀了褚昭,可是钜子当真是偏心褚昭的,令狐微难言此道郁闷,细细密密渗透骨髓。
寻找俞煊罪证不过是她向旁人释放的掩隐。
*
一连三日,言攸总会在午后拾到燕子的羽刀,小小一片,有时染血有时没有,直说明他有时杀了人,有时没有行动。
言攸在门外立了小会儿吹风。
褚昭却来得巧,她略惊,将手中羽刀纳入袖中,她如今之处境,和褚昭豢养的雀鸟都无甚差别了。
褚昭忽略她细小的动作,笑她为何近日拘谨,她神色淡淡。
他问:“有回薛家看过吗?那可是你认的表亲。”不知怎的,他的话在言攸听来有些酸苦,恐怕是对薛师兄耿耿于怀。
“秦嫽这层身份,已经不需要活着了,我何必……再回去给人添麻烦呢。”
陆老夫人不喜欢她的,她也有自知之明。
褚昭自不会告诉她,薛疏是怎样的焦头烂额。
薛疏找不到她,成日没脸没皮地赖上东宫。
褚昭着实享受这样的隐密,把她藏起来,看她自困原地,只属于他一个,只有这样,他才有一点点赢家的胜利快感。
她无意中讨好了褚昭,褚昭予她宽宥,莞尔道:“晚些时候清和要出去散散心么?”
言攸样样顺着他,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日头下去,吹了些风,才凉快了不少。
言攸打扮得朴素,与他不过是一番寻常夫妻的模样,为免褚昭被旁人识得,她还刻意为其易容伪装。
“清和想要看看什么?”
“我没什么中意的,你替我挑挑?”
“这支……”
“……”
你一言我一语,平平淡淡的真。
假如他能放下对权欲的追逐,早能同她这样简单相守了吧?
惜在,他放不下,而言攸也不会提出那样隐居市井或田野的邀约。
同床共枕两世,仍旧至亲至疏,成褚昭的心结。
而这段结很快又迎来外因的考验。
“清和?!”
透过如织游人,言攸立刻抬了眸循着声线望去,在千人千面中擭得那一刹。
她竟在此处遇见了俞繇!
不知为何,言攸的第一反应是逃离,逃得远远的,她身边还有旁人,还是褚昭,她不想在因为情情爱爱的纠葛惹火烧身。
逃,逃离人群,是她亟需做的。
褚昭觉察到她的不安,一道望了眼俞繇,他正穿过行人,直向此处来,言攸跑得急,竟不慎被人流冲散了。
也或许不是行人所致,是她对他们两人都是避之不及的。
“清和……”
“清和。”
他与他同念了这声名字,而言攸已隐于游人中,化作芥子一粒。
她如今这样,如何有颜面面对。
手腕蓦地一紧,她原以为是被俞繇、褚昭追上,哪成想是一位女郎好心扶住,劝她:“姑娘别这样着急,方才差点踩到裙摆摔倒了。”
“谢、谢谢……”
她急慌慌道了声谢又遁走。
再一回头,哪里还有俞繇和褚昭的影,早就混迹于茫茫人海,杳然无踪。
言攸有种如蒙大赦的矛盾。
她当真是不想见俞繇吗?也不是。俞繇是她腹中后嗣的生父,而且她也猜,俞繇知道她怀孕一事,俞繇也很需要这个孩子。
而她已无最初的心意决绝,不舍此血肉。
时间当真是能改变许多的,驱逐着她逃离旧时的亲热,划清界限。
“清和!”俞繇最终还是追上,他冠发稍乱,显然是与人冲撞过,一身简奢的服饰浸透了药香,那么特别,被这样的气息包裹,她怎么会不能一瞬识出。
说好的,再也不见,她又食言。
俞繇下意识圈住她,手护住她腰腹,带她逃离人群杂乱。
他们逆风而行,风息牵着她的声音,又亲近地挽手,好像是轻轻羽毛拂过了耳际。
“你知道了……是不是?”
俞繇皱紧了眉头不叫外人磕碰到她半点,他无异于是从褚昭手中抢来了这人,还有几分心虚。
他只是想见一见妻儿,好像也无甚大错。在俞繇心里,拜过天地父母,他们就是夫妻了,不论是以谁的名义。
俞繇再如何光风霁月,也只是凡人,凡人本有私心私欲。
他抱着她闪入一道小巷,小棚遮掩出一片隐蔽的空间。
“清和,我想念你,日日想念,夜夜不安。”
她出宫之后就人间蒸发一般,夜并没有回过薛家,恐怕是做了被谁人豢养的鸟雀,失了自由。
言攸微垂头,向他阴影外的世界望去,确认有无人行经,而褚昭在否。
“我……”
“清和,你有一点点……一丁点想我吗?”俞繇卑微求问,风骨下是凛冽的疯狂。
“薛疏说,孩子是我的,你是要留下还是……还是……”
“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你名节扫地,我自会与府中讲清,很快就能去薛家下聘,你这一次,不用再借李知薇的名义嫁入侯府。”
“只要你答应、你就是堂堂正正的少夫人!”
言攸淡金色的瞳轻轻转回,越是从容疏阔,越让俞繇失了底气。
她笑一声:“你看,你又当儿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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