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昌化镇的早晨,天刚亮,山里的雾却还没散。村口那条沿着山势往南延伸的公路,被一层淡白的雾气笼住,像是有人在前面铺了一条轻纱。我背上行囊,一回头,昌化老街的木屋还在雾中若隐若现,那些雕花的窗棱、黑瓦屋顶、半开的木门,都沉在一种安稳又古旧的气质里。
再往南,就是安徽与浙江交界处的山岭地带,地势逐渐起伏。我踩着碎石路往前走,道边是竹林,密密地挤在一起,风吹过时,竹叶摩擦出轻声的沙沙。再往远看,青山起伏,像一层层叠出来的墨色,把天边也压得低了些。
我走了大约三公里,路两旁的房子开始变少,田地也收窄,取而代之的是山路逐渐陡起来。这里几乎没有车鸣,只有偶尔传来的鸡叫声,还有村民早晨挑着柴上山的脚步声。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挑着竹筐从山坡下来,看到我,停了停,说了一句:“往南走啊?那边路不好走,小心点。”
我点点头,他则继续往村里去,脚步稳得像是已经走了几十年这条山路。
再往前,太阳爬得高一些,雾气散得差不多了,山轮廓清晰起来。路边出现了一条小溪,水从石缝间跳出来,一路向南流。溪水很清,能看见底下细碎的石头和沉在水边的枯叶。我蹲下来洗了把脸,山里的水冰得刺骨,却让人一下子清醒了。
远处传来狗叫声,一户农家就在前面的山坳里。房子是黄泥墙的,院子里堆着整齐的柴火,屋旁晾着青菜和腌萝卜。一个老太太在门口择菜,看见我,笑着说:“外地人吧?肚子饿不?进屋吃点。”
我婉拒了,但她还是从屋里拿出两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塞到我手里。
“我们这儿往南二十多里就是浙江边,”她说,“再走,就下山了,地势就平了。”
我道谢后继续前行。玉米饼又软又甜,一边走一边吃,竟觉得是这一路最暖的一顿早饭。
走了一个多小时,山势真的开始变缓,竹林与灌木间夹着茶园。茶树一排排地铺在山坡上,新芽的颜色嫩得分明。茶园里有几个人正在采茶,头上戴着草帽,手法熟练。茶香从风里飘出来,清清淡淡的,却让人觉得精神舒畅。
我看到一个年轻女孩从茶垄里站起来,问我:“你是去南边的溪口镇吗?”
原来这里已经接近浙江宁国的溪口方向。也就是说,我离开昌化后,已经真正踏上了往江浙交界南下的路线。
“是,”我说,“想一路往南去。”
她指着前面的山道:“那边就是界碑,再过去就下坡了,都是水田和村镇,不像这里这么陡。”
我向她道谢。她继续低头采茶,帽子边缘的影子将她的脸遮住,只露出下巴那一小截,安静又认真。
再往南,两侧的竹林越来越高,不时能听见竹子在山风里撞击发出的清响。道路突然变得开阔,是一个山腰的平台,平台中央立着一块界碑,写着几个字:
安徽省——浙江省分界线
字体被风雨浸过,有些模糊,却依然清晰可辨。
我站在界碑前,深吸了一口山里的空气。往回看,是皖南的山岭与村落;往前望,是江南另一层地貌的开始。
界碑往南,路开始往下倾斜。山势不再高耸,而是被绿树掩盖,桂花树、枫树、樟树交替出现,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树木香。走到半山腰,隐约听见水声,是山下的溪水声不断回荡上来。
临近中午,山路突然豁然开朗,一片村庄展现在前方。屋舍是典型的江南小楼,白墙黑瓦,屋顶角落微微翘起。田地一片片展开,油菜花已经开了一大半,金黄色连成一片,远远看去像给大地铺了一层亮色的毯子。
村口有一间小卖部,门口坐着三四个老人晒太阳。他们看到我,笑着点头,一个老人问:“从北面下来的?”
我点头。
他笑了笑:“那你脚力不错,从昌化那边过来的人不多了。”
我买了瓶饮料,在门口坐了几分钟。村口的田埂上有一群孩子在玩,他们的笑声在田野里散得很开。再往前,是一条宽阔些的公路,路牌上写着“溪口镇三公里”。
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踏入江南。
山不再险,水越来越多,空气也湿润了些。村子的屋顶反着阳光,远处的河慢慢绕过村落,整个地方像一幅缓慢流动的画卷。
我沿着公路走,经过一处桥。桥下的溪水清亮,能看见小鱼在石头间穿来穿去。桥边的石栏杆已经被磨得光滑,上面长出淡淡的青苔。
一个推着三轮车的大爷经过我,车上装着刚摘的青笋与春菜。他说这些菜要送去镇上的集市,说春天里最不缺的就是新鲜蔬菜。
我问他溪口镇的情况,他说:“我们这儿最有名的,是泉水好,米也香。溪口米做的饭,不糊嘴,还带着一股甜气。”
脚下一路是缓坡,白墙黑瓦的房子逐渐多起来。进入镇子的街道,石板铺就的老路两侧店铺林立,有卖竹器的、有卖豆腐干的、有卖茶叶的,还有卖手工布鞋的老人坐在门口纳底线。
我在镇中心的一家小饭店吃午饭。老板娘推荐当地的笋干烧肉、河虾、小青菜,以及用溪口米蒸的米饭。肉软糯但不腻,笋干带着山野的香气,米饭晶亮,一口下去能尝到淡淡的甜。
她问我从哪儿来,我说从北面一路走下来。老板娘惊讶地睁大眼:“徒步啊?那你是真能走。”
我笑笑:“也不知道走到哪儿算结束,就是一路往南。”
老板娘点头说:“往南走更开阔,慢慢走吧,路长着。”
饭后,我在街上随意走了一圈。镇子虽然不大,却干净、安稳,人来人往却不吵闹。广场边有老人下棋,小孩在追逐,街角小店飘着烤饼的香味。乡镇的生活节奏在这里显得不急不缓,像溪水一样,绕着日子轻轻过。
下午,我沿着镇子东边的小路往河边走。那条河叫作青龙河,河面宽阔,水流平缓。河岸边种着一排柳树,刚抽的嫩叶在春日的阳光下轻摇。再往远看,是被水汽与阳光染得微亮的山坡。
我坐在河边的石阶上,看村民牵着牛从对岸走过。河上偶尔有小木船经过,船桨敲击着水面,慢慢地向下游滑去。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到了一种很久没出现的沉稳。不是那种突然的安静,而是,被生活轻轻托住的那种安稳。
夕阳慢慢落下,青龙河上亮起橘红色的光。柳枝在水面倒映成细长的影子。河边的老人开始往家走,店铺一间间收摊,晚饭的香味开始从屋里飘出来。
我沿着河边小路走回镇内,找了一家干净的小旅馆住下。窗子对着河,可以听见夜里河水轻轻流动的声音。
我在日记里写下:
今天是从昌化继续往南的第一天。山从陡变缓,树从竹变茶,水从溪变河。脚下的路在变化,但人心在这样的地方,会慢慢变得沉下来。江南的第一座小镇,像给旅途换了一种呼吸的节奏。这里没有特别的景点,却有实在的生活。我知道,往南的路还长,但只要脚在走,心就不会空。
夜深了,河水安静地流着。隔壁有人轻声说话,远处的狗偶尔叫几声。这样的夜,很实在,很贴地,也让我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从北往南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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