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洗不掉。”斯诺垂目道,“伸手。给你我就后退。”
许鸮崽将手背到了身后,眼神里充满了戒备:“给什么?”
斯诺眼神黯淡了一下:“有东西…给你。”
许鸮崽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深陷眼眸里的坚持和笨拙善意,让他犹豫片刻。
最终,他还是带着几分不情愿,慢慢地将手从背后伸了出来,摊开手掌,但刻意让指尖向上翘起,最大限度地避免了与对方可能发生的任何接触。
斯诺没有在意他这个充满排斥意味的细节,轻轻动了动袖口。
一个小荷包从斯诺袖中的暗袋里滑落,带着一点微凉的体温,稳稳地、准确地掉进了许鸮崽摊开的掌心。
斯诺道:“藏好。别让人看见。”
许鸮崽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轻轻撞了一下,一股微弱的暖流,顺着血管蔓延开来。
他动作飞快地将那个荷包塞进自己黑袍内侧口袋。他看向斯诺:“三花猫…你安排的?那些东西…是你送我的?
斯诺轻点一下头。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帮我?”许鸮崽问。
斯诺道:“我想逃。顺便带你。”
就在这时,两个侍者从门口走进来监视。
斯诺又开始念诗句,那声音仿佛不是从喉咙,而是从胸腔深处共振而出,带着一种古老而忧伤的韵律。
每个音节都圆润、饱满,像一颗颗被溪水冲刷得温润的石头。
许鸮崽舌尖却笨拙得如同灌了铅,词卡在他的喉间,变成一个干瘪、生硬的怪调。
斯诺耐心地重复,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是全神贯注的标志。
斯诺极轻微地向前倾了半步,手指在空中虚点,似乎想将那正确的发音直接送入许鸮崽的耳中。
就是这半步,这微不足道的靠近,却像一根针,猝然刺破了许鸮崽周身那看不见的屏障。
许鸮崽本能地,猛地将身体向后仰去,动作幅度大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弱的风,椅子的前腿因这突兀的后撤力量而离地,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们之间那原本就谨慎维持的距离,被瞬间、清晰地、近乎夸张地重新拉开,划出一道无形的鸿沟。
时间凝固,许鸮崽清楚地看到斯诺眼中那簇专注于教学的光,像被风吹熄的烛火,轻轻摇曳了一下,迅速黯淡下去。
他停留在半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然后无声地垂落。
自那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斯诺的讲解依旧清晰,语调平稳,但他几乎不再做任何手势了。
他的双手,那双曾经会随着词语起舞、富有表现力的手,此刻紧紧地交握在身前,死死地扣住。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僵硬的青白色,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微微凸起。
那不再是一个放松的姿态,那是一场无声的、全力以赴的克制。
好像斯诺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他身体的每一部分都约束在一个绝对安全的范围内,仿佛生怕任何一个微小的、无意识的动作,都会再次冒犯,再次触碰到那道由许鸮崽亲手划下的、冰冷而坚硬的界限。
他把自己封装了起来,像一个过于谨慎的包裹。
课程,就在这种异样的静默与拘谨中,走到了尾声。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挣扎着穿透那扇狭小的、积满灰尘的窗口。
光线是浓稠的,如同融化的金子,泼洒在简陋的房间里,将一切都染上了一种短暂而虚假的暖金色。
斯诺默默地开始收拾那寥寥无几的教学材料。
最后,他拿起讲台上那半截用得很短的粉笔,没有随手放下,而是用指尖捏着,仔细地、郑重地将其放回了那个破旧的粉笔盒里。
他拿起他的旧帆布包,没有再看许鸮崽,转身向门口走去。他的背影在虚假的金色光晕中,显得异常孤独,即将融入外面走廊那片更深沉的昏暗里。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刹那,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身影停在光与暗的交界处,他没有回头,声音低沉:“那首诗…乌姆鲁勒·盖斯…至死…都在寻找回家的路。”
话音落下,身影便彻底被走廊的昏暗所吞没。
房间里,只剩下许鸮崽,和那句在空中兀自回荡的话语。
虚假的暖金色正迅速从墙壁上褪去,冰冷的夜色开始从各个角落弥漫上来。
许鸮崽望着那个消失在走廊尽头、被拉得长长的、充满了孤寂意味的背影,心脏传来一阵尖锐而莫名的心悸。
他对着空荡荡的门口,轻声到:“斯诺,以后教我点有用的,斯诺。诗歌,救不了任何人。”
...
斯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地下城门口时,夕阳的最后一缕光正从通风口的铁栅栏间消逝。
他将脸凑近那个冰冷的光学识别装置。
装置发出细微的扫描声,红光掠过他唯一未被面具覆盖的眼睛区域。
“验证通过。” 电子音响起。
大门伴随着沉闷的摩擦声,缓缓向一侧滑开,露出后面向下延伸的、仿佛通往深处的潮湿台阶。
一股混杂着浓重霉味、熬煮草药的苦涩气息扑面而来。
斯诺早已习惯,他埋下头,沿着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永远湿漉漉的石阶向下走去。
他穿过地下城中央那条算是“主干道”的狭窄小巷,两侧是依着天然岩壁开凿出的、如同蜂巢般的简陋居所,昏暗的灯光从一些洞口透出,映照出影影绰绰、麻木移动的人影。
越往深处,空气越发污浊,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他拐进一个偏僻院落。
这里聚居着采茶劳动者和那些因为事故失去手肢体的人。
他们像破碎的玩偶般躺在简陋的床铺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岩壁顶端的渗水。
“斯诺回来了!” 一个老者朝斯诺的方向点头道,“今天曼德拉的白狮子不知怎么钻过了外围网,闯进西边的储藏区…伤了好几个人。dAVId受伤了,在里屋。”
里屋光线昏暗,Lucas正蜷缩在草床上,抬起汗湿的脸,看到是斯诺,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的苦笑,声音气若游丝:“那畜生…突然从货堆后面冲出来…速度太快了…幸好…幸好你之前教过我们…用火把驱赶它们…” 他喘了口气,眼神有些涣散。
斯诺走过来,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一圈一圈,尽可能稳妥地包扎好:“我观察了曼德拉德的白狮子,晚上五点会从通风口放进来。这个时间一定要小心。”
“斯诺,”Lucas轻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们根本不认识。”
斯诺没回答。
入夜后,斯诺从床下掏出一块质地细腻、纹理均匀的木头,还有一把自己磨制的小刻刀。
刀锋在木料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木屑簌簌落下,渐渐地,一匹马头的形状开始显现,轮廓初具。
“你在做什么?” Lucas声音突然从身后黑暗处传来。
斯诺刻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头也没回,低声答道:“树屋需要一匹木马。”
Lucas沉默很久:“为了那个钟楼上的人?那个曼德拉的‘贵客’?”
雕刻刀尖在木马眼睛的位置,顿了一下。
斯诺喉结滚动,“嗯”一声。
“值得吗?” Lucas像是耗尽了力气,“你冒着被守卫发现、被处以极刑的危险…去造那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树屋…”
...
第二天黎明。
斯诺爬上那棵位于茶园边缘、视野最好的高大银冠木的树冠。
晨露迅速打湿了他本就单薄破旧的衣袍,紧紧贴在皮肤上。
银冠木枝叶间残留的、带有毒性的汁液,随着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蹭到面具边缘和脖颈的皮肤上,立刻引发一阵熟悉的、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他固执地、拼尽全力地向上攀爬,直到他的视线能够越过层层叠叠的、泛着诡异银光的树冠,清晰地望见远处山崖上,那座孤寂钟楼顶端,那扇属于许鸮崽房间的、小小的窗口。
他盯着那里,如同一个在沙漠旅人眺望着遥远的海市蜃楼。
终于,在晨曦微露,天光即将彻底驱散黑暗的那一刻,那个他魂牵梦萦的身影,如期出现在了窗口。
许鸮崽似乎也是习惯性地在清晨眺望。
斯诺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高高地举起了手臂,对着那个遥远的身影,急切地、大幅度地挥舞起来,动作笨拙热烈。
下一秒,那个窗口的身影,像是受惊的鸟儿,猛地向后一缩,迅速消失在了窗内。
紧接着,那扇窗户后面厚重的窗帘,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带着近乎粗暴的力道,猛地拉上了,彻底隔绝视线。
斯诺挥舞的手臂,就那样突兀地、僵硬地定格在半空中。
许久,许久,才垂落下来。
“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旁边不远处,另一个树冠上正在开始一天劳作的采茶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发出毫不留情的嗤笑,“斯诺,那个女人不是我们能想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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