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脚踝的腐叶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嘎吱”声，仿佛脚下的腐叶随时会断裂。他的工装裤膝盖处已经磨出了一个破洞，而那个破洞里还塞着半块在开罗金字塔前捡到的石英石。这块石英石的棱角异常锋利，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地硌着他的腿肚子，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碎玻璃上一样，疼痛难忍。
腐叶底下的沼气不断地往上冒，裹挟着腐烂的猴面包果的气味，让人作呕。这股恶臭与美洲豹新鲜粪便的腥气交织在一起，钻进了小马的鼻孔，让他几乎要窒息。更糟糕的是，远处还有一种不知名的虫鸣，那声音就像生锈的锯子在拉锯，尖锐刺耳，让人的耳膜都快被刺破了。
小马实在忍受不了这股恶臭和刺耳的虫鸣，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捂住嘴巴，却突然被翻译死死地拽住了胳膊。他惊愕地转过头，只见三十个土着正举着长矛，将他们团团围住。这些土着的矛尖都涂着绿油油的箭毒蛙汁液，在阳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警告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油光，有个穿鼻环的姑娘正用虎牙啃咬矛杆上的藤蔓，齿痕里渗出血珠滴在赤脚上，脚边一堆啃剩的矛杆头堆得像小山，每个断口都参差不齐。部落长老站在最中间，插满金刚鹦鹉羽毛的头饰上爬着三只金龟子，其中一只顺着鼻翼钻进他外翻的鼻孔，长老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却死活不肯伸手去抠，喉结在松弛的皮肉里滚了三下猛然大吼：“外来者的木薯会让森林之神拉肚子！去年雨季神拉的稀把三个山洞都灌满了，害得我们吃了半个月生蛆的鱼，现在我看见鱼鳃就想吐！” 小马把装木薯种的麻袋往红木树根上一摔，粗麻线崩断三根，滚出的块茎上还沾着中国农场的稻壳，有个留着莫西干头的土着弯腰去捡，被长老一拐杖敲在手背上，拐杖头镶嵌的铜片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碰了没审批的东西，神会让你长出第三个乳头！去年挖笋的阿吉就长了，现在天天得雇他媳妇给他洗那玩意儿，洗一次收半根香蕉，上个月他媳妇嫌贵，改收三粒咖啡豆了！” 小马蹲下去扒拉木薯，指甲缝里还嵌着食堂切土豆时沾的淀粉，抬头时看见长老脖子上挂着个生锈的十字架，链条上缠着半根黄中泛黑的人牙，是上世纪传教士被食人族嚼碎前吐出来的，牙釉质上还留着牙印。他忍不住嗤笑一声，被旁边的翻译猛踩了一脚 —— 那翻译是个留着爆炸头的巴西人，花衬衫染着不明污渍，口袋里插着半截圆珠笔，笔帽早没了，露出的笔尖沾着干涸的鼻涕，中文比土着语还蹩脚：“长老说，去年有只卷尾猴偷吃了哥伦比亚来的芒果，现在天天蹲在望天树上喊‘审批’，从早喊到晚，把三只雌猴都喊跑了！这是神的警告！不信你听！” 话音刚落，树梢果然传来 “审批 —— 审批 ——” 的怪叫，惊起一群蓝金刚鹦鹉，翅膀扇起的风带着鸟屎砸在小马的工装帽上，其中一坨正好落在帽檐上，像块深色的膏药。小马从帆布包掏出计算器，是食堂算账用的牡丹牌旧款，边角磕掉一块塑料露出里面的铜丝，按数字键时会发出电子蜂鸣，上个月算错三回菜票还被高科长用算盘敲了后脑勺，现在还有块乌青没消。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按出《东方红》的旋律，计算器的喇叭滋滋啦啦跑调，像被捏住脖子的火鸡在唱咏叹调，有个音符卡住了，“哆” 的音拖得老长，把树上的猴子都惊得蹦了三蹦。长老突然 “咚” 地跪下去，羽毛头饰掉在地上，露出光溜溜的头皮上刻着的螺旋花纹，那是用仙人掌刺蘸猪血纹的，血痂厚得像层壳，有些地方还在渗黄水：“是天神的声音！1968 年我爷爷在河边洗澡时听见的就是这个！当时他还以为是鳄鱼在唱歌，吓得光着屁股跑回部落，拖鞋都跑丢了，现在那只拖鞋还挂在望天树上当神龛！” 周围的土着跟着趴下，有个光屁股小孩举着长矛戳计算器，被小马一巴掌拍开手背，“这是神的收音机，弄坏了让你一辈子拉不出屎，像去年吃了没审批的白蚁的老酋长那样，最后用竹片刮了三天才刮通，刮下来的东西能喂饱两只秃鹫！” 长老爬起来抢过计算器，贴在耳朵上听，皱纹堆成的褶子里渗出汗珠，顺着螺旋花纹往下流，在脖子上冲开一道泥沟，露出底下灰黑色的皮肤：“神说同意种木薯，但要让木薯认识我们的脸。” 小马以为这关过了，刚要解开麻袋绳，长老突然从腰后摸出把燧石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木薯上晕开，“每根都要刻上部落图腾，神才知道这是我们的东西。图腾要是刻歪了，就得把刻刀塞屁眼里罚站三天，去年刻错香蕉图腾的家伙现在走路还踮着脚，说坐下时硌得慌！” 小马看着堆成小山的木薯，突然想起食堂切土豆的日子，那时高科长拿着游标卡尺检查，要求每片土豆必须 3 毫米厚，薄 0.1 毫米就算 “对粮食不忠诚”，厚 0.1 毫米就得写检讨，有个炊事员写错三个字，被要求用土豆泥粘在墙上公示，招了一群苍蝇。土着们找来贝壳当刻刀，有个豁牙老头刻着刻着突然哭起来，手里的木薯滚进泥里，“我把图腾的蛇头刻成青蛙了！神会以为我们在种青蛙！明年该收蝌蚪了，蝌蚪要不要审批啊？” 长老当即宣布这根木薯是 “神的叛徒”，让两个壮汉抬着扔进河里喂鳄鱼，鳄鱼浮出水面时还打了个饱嗝，水面漂着半张上周没通过审批的香蕉皮，上面盖着个歪歪扭扭的神印，像是用脚趾头盖的。小马掏出烟盒里的锡纸，用打火机烤软了剪出二十个图腾模板，往木薯上一按，用炭笔描边，速度快了十倍。长老却又跳起来，脚边的毒蘑菇被踩得喷出白烟，溅在他的脚趾缝里，立马起了几个红疙瘩：“模板没经过神审批！算作弊！按部落规矩得把模板吞下去，去年有人用模板刻玉米，现在还在拉锡纸屎，拉出来的玩意儿能当镜子照！” 这时远处传来直升机轰鸣，三个穿西装的人踩着沼泽地过来，鳄鱼皮鞋陷进泥里拔不出，每走一步都像在拔萝卜，裤腿沾满了墨绿色的泥浆，胸前别着 “全球粮食审批联盟” 的徽章，徽章上的地球图案被泥水糊成了黑球，只剩南极的白点还看得见。为首的掏出文件夹，封皮上烫金的字被泥水糊了一半，露出 “球粮审” 三个字：“接到卫星举报，你们在搞未登记的植物引进，每根木薯罚款一百美元，另外神的声音属于知识产权，播放一次要交五十美元版权费，刚才那遍跑调的也算，音质差加收二十！” 长老举着计算器跟他们理论，说这是天神授权的，西装男冷笑一声，从公文包掏出张 A4 纸，纸角卷得像麻花，上面还沾着片枯叶：“我们已经联系天庭驻联合国办事处，他们说没这回事。这是他们盖了章的证明，你看这公章比你们神的图腾还圆，油墨用的是进口的，晒三年都不褪色！” 小马突然抢过石刀，在自己手背上刻了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血珠滴在木薯上：“这是中国神的图腾，现在木薯归两国神共同审批，你们管不着。中国神昨天还给我托梦，说你们联盟的公章是用鳄鱼屎做的，晾干了刷层漆就用，闻着还有股鱼腥味！” 西装男们愣住了，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突然尖叫，眼镜滑到鼻尖上挂着，露出两只斗鸡眼：“他破坏审批程序！快记下来，《全球植物宗教管理条例》第 178 条附则第 3 款，擅自引入跨国神只要追加三千美元罚款！还有他污辱公章，再加五千！章面清洁度条款第 9 条明文规定的！” 土着们开始用贝壳砸西装男，有个贝壳正好掉进为首那人的嘴里，他卡得直翻白眼，掏出对讲机喊：“请求支援，这里有宗教极端分子用海鲜袭击公务员！重复，是带壳的海鲜！直径超过五厘米，属于重型武器！” 小马趁机让土着把刻好的木薯埋进地里，长老却又蹲在坑边数，手指头不够用就脱了鞋数脚趾，数到第七遍突然跳起来，脚底板沾着片毒蘑菇：“还差三根没刻完，神会数清楚的，他连我们每天放几个屁都记在树叶上，上个月我多放了三个，被罚三天不能吃烤肉，现在看见篝火都流口水！” 小马从麻袋底翻出三根最小的木薯，往长老手里一塞：“这三根是神的零食，不用刻，就像给小孩的糖不用盖章，高科长家孩子吃糖就从没盖过章，他说给神吃的不用走流程。” 长老信了，捧着木薯塞进怀里，像揣着三块金条，还时不时掏出来舔一下，舔得块茎亮晶晶的，唾液在阳光下泛着光。当天晚上，部落燃起篝火，土着们围着烤野猪跳舞，猪皮上还印着没刻完的图腾，油滴在火里噼啪响，把肉皮烤得焦黑。西装男被绑在树上，嘴里塞着没刻完图腾的木薯，其中一个还在嘟囔：“我要投诉你们限制人身自由，投诉表编号是 GL-，你们等着，总部会派装甲车来的，车轱辘上都带着审批章！” 小马躺在吊床上数星星，听见长老跟翻译说：“等木薯长出来，每片叶子都要盖神的手印，不然不算通过光合作用审批。叶柄长度超过七厘米的要单独建档，低于五厘米的算残次品，得拿到神那里销毁，销毁前还要填七张表，其中三张得用鳄鱼血当墨水。” 小马掏出计算器，又按了遍《东方红》，这次电子音混着远处鳄鱼的叫声，像一首荒诞的安眠曲。三个月后，木薯藤爬满了半个雨林，可结出的块茎上刻满图腾，个个长得歪瓜裂枣，有个还长出三个瘤子，长老说那是神在模仿人类的乳头，是对他们工作的肯定，非要给那根木薯披块红布。他捧着最大的一根哭了，鼻涕泡沾在图腾上，“神嫌我们刻得不好，这是给我们的差评！明年要刻得更深点，最好刻穿，让神能看见木薯的心跳！” 小马却发现有根木薯没刻图腾，长得又大又圆，表皮光滑得像婴儿屁股，原来是被鳄鱼叼走又吐在岸边的，齿痕正好形成个五角星。长老当即宣布这是神的私生子，要单独建个审批庙供奉，庙里得摆十张桌子填申请表，用鳄鱼皮做桌布，还得让处女每天擦三遍。西装男们带着更多人来查封，穿着防化服踩进雨林，却在藤蔓里迷路，最后饿极了吃了没审批的野果，集体拉肚子拉到脱水，被土着抬出来时裤裆里还塞着未填的审批表，上面爬满了食人蚁，把 “审批” 两个字啃得只剩个 “审”，像个没写完的错别字。小马离开那天，长老塞给他一根刻满花纹的木薯，重量赶上块砖头：“带回去给你们的神审批，盖个章再寄回来，邮票要用雨林的蝴蝶翅膀做，不然神不认，他最近对邮费很较真。明年我们要引进中国的面条，得让面条学会跳部落舞，每根面条的弧度都要符合审批标准，弯度过大的算态度不端正，得关进竹筒反省！” 小马把木薯扔进帆布包，包里还躺着那个计算器，电池快没电了，再按《东方红》时像蚊子哼哼，只剩个 “咪” 音在响，跟土着小孩的哭声差不多。飞机起飞时，他往下看，见土着们正给每棵木薯系红绳，绳子上挂着用树皮做的审批牌，上面用炭笔写着编号，风一吹哗啦响，比雨林里的鸟叫还吵。有个土着正举着计算器对着天空按，大概是在给云朵办引进审批，旁边堆着十堆树叶，大概是申请材料，最上面那片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公章，看着像块压扁的牛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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