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死寂。
时间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咽喉，停滞在毁灭诞生的前一刻。样本库内，所有闪烁的仪器灯光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陷入黑暗。控制台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数据流凝固成一片绝望的空白。推着冰冷平台车、准备进行剜心手术的白色防护服人员，动作定格在抬手的瞬间，如同博物馆里诡异的蜡像。屏幕里，贺兰容华脸上那掌控一切、令人作呕的从容笑容，也凝固在嘴角，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深处，一丝极其细微、却足以吞噬灵魂的惊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无声地扩散。
一切的声、光、运动，都被剥夺。
只有贺兰敏。
他悬浮在冰冷的死寂中央，胸口那团深邃的幽蓝光芒，如同宇宙深空最宁静的星云。然而，在那片宁静的核心，一点无法形容的、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希望的绝对黑暗，正在无声地、却以超越时间概念的速度——诞生！
那不是光线的缺失，而是存在本身的湮灭！是法则的坍塌！是“无”的具象化！
田翠的意识，在引爆指令发出的瞬间，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到极致的洪流彻底淹没。那不是“星尘”的狂暴，而是宇宙归墟的寂灭。她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黑洞视界的尘埃，所有的感知、思维、存在感都在被疯狂地拉长、扭曲、然后…归于虚无。
结束了吗？
一个念头在即将消散的意识边缘闪过，带着解脱般的疲惫。
然而。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那点绝对黑暗彻底吞噬、化为永恒“无”的一部分时——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冰冷的频率，如同穿过无尽虚空的星光，极其艰难地刺破了那令人绝望的死寂！
“翠…”
一个意念，微弱到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到刻骨的眷恋和不舍，清晰地传递到田翠即将湮灭的意识核心。
“活下去…”
贺兰敏！
是他！是他在湮灭的奇点边缘，用最后残存的意志，为她撕开了一道通往“生”的缝隙！用他即将彻底消散的存在，为她点燃了最后一点指引的星火！
那点星火，微弱，却蕴含着贺兰敏燃烧灵魂的全部力量！它并非抗拒奇点的湮灭，而是巧妙地引导着那股毁灭性的洪流，如同最精密的宇宙帆船，在绝对的“无”中，寻找到了一条仅容意识通过的、脆弱到极致的时空褶皱！
田翠残存的意识本能地抓住了这道指引！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不再抗拒那股湮灭的洪流，而是顺着贺兰敏用生命开辟的这条“生路”，将自己所有的存在印记，所有的记忆碎片，所有的情感烙印，都压缩成最微小的一点，不顾一切地投入了那条震颤不休的时空褶皱！
“轰——！！！”
现实的时间之河，在停滞了仿佛永恒的一刹那后，轰然决堤！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景象在样本库中爆发！
以贺兰敏的胸口为核心，那点绝对黑暗无声地扩张！不是爆炸，而是抹除！空间如同脆弱的玻璃般无声地碎裂、消失！光线被吞噬！物质被分解成最基本的粒子，然后归于虚无！那三个定格的白衣防护人员，连同他们推着的冰冷平台车，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就在扩张的黑暗边缘无声地汽化、消失！控制台、破碎的培养舱、扭曲的金属结构…所有的一切，都在那片扩张的黑暗中，如同被橡皮擦去的铅笔画，被彻底抹除！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只有绝对的、令人灵魂崩解的湮灭在寂静中蔓延！
屏幕里，贺兰容华凝固的笑容瞬间被巨大的惊骇取代！他猛地想操作什么，但画面在黑暗扩张的边缘剧烈扭曲、闪烁，随即彻底被一片跳动的、代表信号丢失的雪花覆盖！他最后留在画面里的，是那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真正恐惧的眼睛！
湮灭的黑暗如同贪婪的巨兽，疯狂地吞噬着一切，以无法理解的速度向整个样本库、向更深处的地下结构蔓延！它所过之处，只留下绝对的、连真空都不存在的“无”！
田翠的意识，被压缩成濒临消散的微光，在贺兰敏用生命开辟的、那条震颤不休的时空褶皱中，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被疯狂地抛掷、撕扯！
剧痛！难以想象的剧痛！仿佛整个灵魂被投入了时空乱流的绞肉机！无数破碎的画面、颠倒的时间碎片、混乱的空间映像，如同失控的万花筒，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旋转、撞击！
冰冷的探视室！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贺兰敏染血的胸膛！他无声的呐喊：“文件…拿走…”
幽蓝的污水池！漂浮的苍白尸体！烙印着“p-7-23”的刺青！那枚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钥匙！
“清道夫”缝合肉块上那张被缝住的人脸！空洞眼窝中的怨毒！
贺兰敏在培养舱中睁开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非人眼眸！
贺兰容华隔着屏幕的冰冷凝视：“…善后…”
还有…最后那一刻…贺兰敏意识深处传递来的、带着无尽眷恋的…“活下去…”
这些记忆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田翠的意识上！每一次闪现，都伴随着灵魂被撕裂般的剧痛！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彻底撕碎、溶解在这混乱的时空洪流中！
就在她意识的光点即将彻底熄灭、消散于永恒的混乱之际——
一点温热的、带着铁锈腥气的红，如同黑暗中唯一的路标，极其突兀地刺入了她混乱的感知！
那红色…如此熟悉！
是她颈后那道陈年的疤痕！是孤儿院大火中，母亲留给她的最后印记！是那枚遗失的、刻着贺兰家族徽的吊坠！
这枚吊坠，如同一个锚点！一个在混乱时空乱流中指引归途的灯塔！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共鸣，瞬间从她灵魂深处那道疤痕的位置传来！仿佛在回应着某个遥远的、同源的呼唤！
田翠残存的意识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点“红”的方向，将自己最后的存在印记，狠狠地“撞”了过去！
“噗通！”
沉重的坠落感！紧接着是冰冷、坚硬、带着尘土和血腥味的触感！
意识如同被强行塞回破烂的躯壳！五感瞬间被放大了千百倍！
剧痛！全身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后背被激光灼伤和被爆炸气浪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贯穿脚踝的伤处更是传来骨头错位、筋肉撕裂的钻心剧痛！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冰冷刺骨的空气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味、焦糊味、血腥味、还有排泄物的恶臭，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扎入她火烧火燎的鼻腔和肺部！
“呃…咳咳咳…” 她控制不住地剧烈呛咳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仿佛要把内脏都咳出来。嘴里满是尘土、血沫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苦涩味道。
她艰难地、一点一点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一片模糊，被血水、汗水和灰尘糊住。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黏腻的触感下，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地狱。
另一个地狱。
这里不再是那个冰冷、充满幽蓝光芒和扭曲培养舱的样本库。而是一个巨大的、如同罗马斗兽场般的环形空间。粗糙的混凝土墙壁高耸，布满了弹孔、喷溅的血迹和火焰燎过的焦黑痕迹。头顶是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穹顶，几盏残存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投射下惨白而摇曳的光线，将这片空间渲染得如同鬼蜮。
地面上，是密密麻麻、如同沙丁鱼罐头般拥挤排列的…牢笼！不是普通的铁栅栏，而是一个个由高强度合金焊接而成、仅容一人蜷缩的狭小金属笼子！此刻，大部分笼门都被暴力破开，扭曲的金属散落一地。
而真正让田翠血液冻结的，是眼前如同炼狱般的景象。
尸体。到处都是尸体。穿着橙色囚服的犯人，穿着深蓝色看守制服的警卫…横七竖八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堆积在扭曲的牢笼旁、甚至被挂在锈蚀的管道上！死状各异，有的被枪杀，有的被利刃割喉，有的被钝器砸碎了头颅，有的则肢体扭曲，显然是被巨大的力量活生生撕碎！浓稠的、近乎发黑的血液在地面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粘稠的沼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哀嚎、野兽般的咆哮、疯狂的咒骂、零星的枪声、以及金属碰撞和肉体搏击的沉闷声响！混乱！彻底的混乱！
这里是…城西看守所的核心监区！关押重刑犯和“特殊材料”的地方！现在，这里爆发了史无前例的暴动和屠杀！
田翠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弄清楚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她试图移动的瞬间——
“呃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如同钢针般刺入她的耳膜！
她猛地转头！
只见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穿着破烂囚服、浑身是血、眼睛赤红如同疯兽的犯人，正将一个穿着看守制服、但肩章被扯掉的男人死死按在地上！那犯人手中握着一根锈迹斑斑、顶端尖锐的金属水管，正疯狂地、一下又一下地捅进看守的腹部！鲜血混合着破碎的内脏喷溅出来，染红了犯人狰狞的脸和身下的地面！
“死！都给我死！你们这群魔鬼！吃人的魔鬼！” 犯人一边疯狂捅刺，一边发出非人的嘶吼，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疯狂！
田翠的心脏狂跳！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身体沉重的伤势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那行凶的犯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充斥着疯狂和杀戮欲望的眼睛，瞬间锁定了田翠！
“又一个穿白衣服的！医生！你是那些穿白衣服的医生！” 犯人丢开身下早已断气的看守，沾满鲜血和碎肉的手握着那根滴血的金属水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朝着田翠一步步逼近！他脸上扭曲的笑容如同恶鬼，“你们拿我们做实验！割我们的肾！挖我们的心！把活人变成怪物！现在…轮到你们了！尝尝被活活捅死的滋味吧！”
田翠瞬间明白了！暴动！因为“普罗米修斯计划”的黑幕！因为那些被当作“材料”的囚犯！仇恨如同火山般爆发了！而她现在身上，还穿着进入样本库前、为了伪装身份而套上的、沾满血污的白色实验袍！这身衣服，成了催命符！
“不！我不是…” 田翠想解释，但喉咙干涩嘶哑，发出的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犯人根本听不见，或者说，根本不想听！他眼中只有复仇的疯狂火焰！他高高举起了那根滴血的金属水管，尖锐的顶端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寒芒，对准了田翠的胸口！
“去死吧——！！！”
水管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刺下！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田翠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
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田翠猛地睁开眼！
只见那个行凶的犯人，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几步！他的眉心，一个焦黑的小孔赫然出现！鲜血混合着脑浆缓缓渗出。他手中的金属水管“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双充满疯狂的眼睛瞬间失去了神采，只剩下空洞的死寂。随即，他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一片尘土。
田翠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几乎要炸开！她循着枪声的方向望去！
在距离她二十多米外，一处由扭曲牢笼和看守尸体堆成的临时掩体后面，一个身影正缓缓放下手中冒着青烟的微型冲锋枪。
那人穿着一身沾满油污和灰尘的深蓝色工装，头上戴着同样脏兮兮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田翠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佝偻的身形和握着枪的、布满老茧的手！
是那个在样本库废墟里出现、最后被“仁心”激光射杀的老工人！他…他没死？！
老工人似乎也看到了田翠，隔着混乱的战场和弥漫的硝烟，他对着田翠的方向，极其隐蔽地、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他飞快地缩回掩体后面，身影消失在混乱的人影和杂物中。
是他救了自己？为什么？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拿着枪？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田翠的脑海。但此刻，她无暇细想。枪声吸引了附近更多陷入疯狂或恐惧的囚犯的注意！几道充满杀意或贪婪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了过来！
此地不宜久留！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田翠。她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脚踝处钻心的撕裂感，咬紧牙关，用还能发力的左手和左腿，拖着几乎废掉的右腿，艰难地向老工人刚才消失的那片掩体爬去！每一次挪动，都伴随着剧痛和沉重的喘息，在冰冷粗糙的地面上留下一道蜿蜒的血痕。
周围的混乱如同沸腾的油锅。囚犯与看守的零星交火。暴徒对俘虏的虐杀。绝望者的哭嚎。掠夺者的狂笑…人性的所有黑暗面在这里赤裸裸地展现。田翠如同在刀尖上爬行，小心翼翼地避开冲突的中心，依靠着尸体和扭曲的金属残骸作为掩护，一点点向掩体靠近。
终于！她爬到了那堆由破碎牢笼和看守尸体堆成的掩体后面。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和尸臭扑面而来，让她胃部一阵翻腾。
“这边！” 一个沙哑而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田翠猛地转头，只见那个老工人正蜷缩在掩体最深处的一个角落里。他摘下了鸭舌帽，露出一张布满皱纹、汗水和污渍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疲惫、恐惧，但还有一种奇异的坚定。他身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沾满灰尘的金属工具箱，里面杂乱地放着一些工具和…几块被拆下来的电路板？
“快！躲进来！” 老工人急促地招呼着，同时警惕地探出头，观察着外面的混乱。
田翠用尽最后的力气，拖着伤腿挤进这个相对隐蔽的角落。冰冷的金属和尸体的触感让她浑身发冷。
“老伯…您…您没死？样本库的爆炸…” 田翠喘息着，艰难地问道。
老工人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后怕：“命大…那激光…擦着心脏过去的…没死透…掉进了一条废弃的维修管道…爬…爬出来的…”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渗出血丝，显然也受了不轻的内伤。“后来…听到爆炸…整个地下都在抖…再后来…这里的警报就疯了…笼子自己开了…那些人…就疯了…” 他指了指外面地狱般的景象，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悲哀。
“是‘仁心’！” 田翠瞬间明白了，“样本库的自毁程序虽然被终止，但最后的湮灭冲击肯定触发了整个看守所系统的连锁崩溃！‘仁心’失去了对核心区域的控制，或者…它主动释放了囚犯，制造混乱，掩护贺兰容华撤退或者销毁证据！” 她想起贺兰容华最后凝固在雪花屏幕上的惊骇眼神，他一定没死！
老工人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对…就是那个魔鬼…它看着我们…控制着我们…把活人变成…”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身体微微发抖，说不下去了。
“老伯，您刚才…开枪…” 田翠看着他身边那把微型冲锋枪。
老工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恐惧，也有一丝决绝：“捡…捡的…一个被打死的看守的…我不能…不能再看着他们…像宰牲口一样…” 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田翠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被恐惧折磨了二十年的老人，在最后的绝境中，终于拿起了武器反抗。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田翠看着外面越来越混乱的局势，心知这里随时可能被暴动的人潮淹没或者被后续赶来的镇压力量无差别清理，“您知道其他路吗？”
老工人刚要开口——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整个巨大的监区穹顶都在剧烈颤抖！大块大块的混凝土碎块和锈蚀的金属构件如同暴雨般砸落下来！地面如同波浪般起伏！惨叫声、惊呼声瞬间被淹没在崩塌的轰鸣中！
“上面！上面在塌！” 老工人惊恐地指着穹顶一处巨大的裂口！透过裂口，可以看到外面燃烧的天空和滚滚浓烟！显然，样本库的湮灭冲击不仅摧毁了地下，也引发了看守所地上建筑的大规模垮塌！
“走这边！” 老工人突然指向掩体后方一条被杂物半堵住的、向下倾斜的黑暗甬道，“旧…旧排污管道…通…通到外面的河道…”
这是唯一的生路！田翠挣扎着想要站起，但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让她瞬间跌坐回去，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我…我扶你！” 老工人咬咬牙，伸手想要搀扶田翠。
就在这时！
“哒哒哒哒——！！！”
一阵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毫无预兆地从他们侧前方的混乱人群中响起！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射过来！
“噗噗噗噗！”
掩体边缘的金属残骸和尸体瞬间被打得火星四溅！碎肉横飞！
“小心！” 田翠失声惊呼！
但还是晚了！
老工人身体猛地一震！他正侧身对着那个方向，几发子弹狠狠钻入了他的侧腹和肩膀！血花瞬间在他深蓝色的工装上洇开！
“呃！” 老工人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哼，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鲜血顺着他的身体汩汩流出，迅速染红了地面。
“老伯！” 田翠目眦欲裂，挣扎着扑过去，用手死死按住他腹部的伤口。温热的血液瞬间染红了她的手。
“走…快走…” 老工人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眼神已经开始涣散，他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指向那条黑暗的排污管道，“别…别管我…拿着…这个…”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着的、巴掌大小的方形物体，塞进田翠沾满血的手里。
触手冰冷坚硬。
“这是…‘眼睛’…‘仁心’…在…在旧锅炉房…备用终端…的…日志…核心…” 老工人断断续续地说着，每说一个字，嘴里都涌出血沫，“毁了它…毁了…那个魔鬼…”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田翠，充满了最后的恳求和托付。
“我答应您！我一定毁了它！” 田翠紧紧握住那冰冷的包裹，泪水混合着血水模糊了视线。
老工人似乎得到了某种解脱，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释然的笑容。他沾血的手指，极其艰难地抬起，指向排污管道深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最后两个字：
“…血…契…”
随即，他头一歪，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那只沾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又一个因她而死！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田翠胸中翻涌！但她没有时间悲伤！密集的子弹再次扫射过来，打在掩体上砰砰作响！混乱的人群被枪声驱赶，正朝着这个方向涌来！
走！
田翠用牙齿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角，飞快地将那个冰冷的包裹绑在自己腰间，贴身藏好。然后，她看了一眼老工人安详中带着释然的脸，咬紧牙关，拖着那条剧痛钻心的伤腿，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向那条黑暗、散发着浓重恶臭的排污管道！
就在她的身体刚刚没入黑暗管道的瞬间——
“轰——！！！”
一声更加恐怖的爆炸声从她身后的监区中心传来！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火焰，猛地冲入管道！巨大的冲击力狠狠撞在田翠的后背上！
“噗！” 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粘稠的管道壁上！整个人被气浪推着，沿着陡峭向下、满是滑腻污物的管道，不受控制地翻滚下去！
黑暗！冰冷！滑腻！翻滚！撞击！
田翠感觉自己像被卷入漩涡的破布娃娃，在狭窄、陡峭、充满恶臭的管道中疯狂地向下坠落！坚硬的管壁和凸起的接口不断撞击着她的身体，带来新的伤痛！后背的灼伤和脚踝的贯穿伤在剧烈的翻滚中撕裂般疼痛！意识在剧痛和撞击中一次次濒临昏厥！
不知翻滚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噗通——！！！”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将她淹没！
她掉进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地下河道！污浊、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河水疯狂地灌入她的口鼻！刺骨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意识！
完了…
最后的念头闪过。
冰冷的河水卷着她，在黑暗的地下河道中急速漂流…
…
不知过了多久。
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一点点艰难地向上漂浮。
冰冷。刺骨的冰冷。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冻裂了。疼痛反而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和僵硬。
田翠极其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晃动。头顶是灰蒙蒙的天空，正下着冰冷的雨丝。雨滴打在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清醒。
她似乎趴在一片冰冷的、湿滑的泥滩上。身下是粗粝的砂石，混合着腐烂的水草和不知名的垃圾。湍急的水流声就在耳边轰鸣。
她…被冲出来了？冲到了外面的河道？
她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僵硬得如同不属于自己。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涌出，每一次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吐出带着腥味和泥沙的污水。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疲惫和一丝金属质感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
田翠的心脏猛地一缩！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
在她身旁，一个身影正半跪在冰冷的泥水中。
那人穿着一身湿透、沾满污泥和血迹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几乎看不清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在雨幕中亮得惊人，如同荒野中受伤的孤狼，充满了警惕、疲惫，还有一种深沉的、刻骨的悲怆。
他的动作却异常稳定而专业。手中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野战匕首，匕首的尖端，正精准地压在田翠右小腿靠近脚踝上方的一处伤口边缘。那伤口正是被钢筋贯穿的地方，此刻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肿胀发亮，边缘翻卷，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甚至能看到皮下的肌肉组织正在变成一种污浊的灰绿色！伤口深处，还有细微的气泡冒出！
气性坏疽！深度感染！而且已经发展到肌肉坏死的地步！
“你这条腿…”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酷，“必须马上处理。否则，坏疽蔓延到血液…神仙也救不了你。”
田翠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恐惧瞬间压过了身体的冰冷和疼痛！截肢？！不！
“你是谁？” 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极度的警惕。这个男人…浑身散发着极度危险的气息，像一把藏在鞘中的染血利刃。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抬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田翠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有难以言喻的沉重，还有一丝…田翠无法理解的、深藏的痛楚。
“不想死，就忍着点。” 他避开了田翠的问题，语气不容置疑。同时，他空着的左手如同变魔术般，从腰后的战术包里掏出一个很小的金属注射器，里面是淡黄色的澄清液体。
“吗啡。镇痛。” 他言简意赅，动作快如闪电，根本不给田翠反应的时间，针尖已经精准地刺入了她大腿外侧的肌肉。
一阵强烈的眩晕和麻木感瞬间从注射点扩散开来，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全身的剧痛。意识变得有些模糊，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
男人不再说话。他低下头，眼神专注得可怕，手中的野战匕首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开始动作！
田翠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划开皮肉的触感，能听到筋肉被切割的细微声响，能看到男人沾满污泥和血迹的手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将那些腐败发黑、甚至冒出气泡的坏死组织，如同清理垃圾般，一块块、一丝丝地剔除下来！鲜血混合着污浊的脓液，汩汩涌出，染红了冰冷的泥水。
没有麻药完全覆盖的剧痛依旧如同钢针般刺入骨髓，但在吗啡的作用下，变得遥远而沉闷。田翠死死咬住下唇，直到满口血腥，强忍着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她的目光，透过雨幕和模糊的意识，死死盯着男人低垂的侧脸，试图辨认出什么。
突然！
她的目光猛地凝固在男人因为动作而微微敞开的作战服领口！
在那沾满污泥和血迹的脖颈下方，靠近锁骨的位置——
一个刺目的、新鲜的、由利器划出的伤口，赫然在目！
那伤口…形状极其诡异！并非搏斗留下的普通创伤，而是…一个由两道交叉的、深可见骨的刻痕组成的——血红的十字！
这个十字刻痕，如此刺眼！如此熟悉！
田翠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她猛地想起，在样本库湮灭前，在那混乱的时空乱流中，她意识深处最后闪过的一个画面碎片：
冰冷的金属地板…一只沾满血污的、颤抖的手…用指尖在地板的尘埃上，极其艰难地划动着…
一个扭曲的、如同古老符咒般的字…最后一笔落下…
那最后落下的、用血刻下的字符…那形状…
赫然就是一个血色的十字！
是她！是她在意识即将湮灭的混乱中，无意识地、用灵魂最后的印记，在混乱的时空乱流里刻下的求救信号？！而这个信号，竟然…跨越了空间的阻隔…出现在了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的身上？！
他是谁？！他怎么会接收到这个信号？！他为什么要救自己？！
无数惊涛骇浪般的疑问瞬间冲垮了田翠被吗啡麻痹的意识堤坝！她看着男人专注处理伤口的侧脸，看着那个新鲜的、刺目的血色十字刻痕，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和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男人似乎处理完了伤口最严重的坏死部分。他飞快地用干净的（相对而言）纱布按住涌血的创口，手法娴熟地进行加压包扎。然后，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如同孤狼般的眼睛，透过雨幕，再次深深看向田翠。
他的嘴唇动了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混合着冰冷的雨声，清晰地传入田翠的耳中：
“周景明。代号‘夜枭’。”
“田翠，你祖父留下的‘血契’…”
“该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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