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的瘴气如同活物，带着甜腻的死亡气息，翻滚着、蔓延着，吞噬着溶洞内残余的光线。那诡异的嗡嗡声如同亿万饥饿毒虫的嘶鸣，钻进耳膜，啃噬着神经。细密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尘埃颗粒，如同来自地狱的雪，纷纷扬扬洒落，沾上皮肤便是火辣辣的麻痒与灼痛，迅速鼓起恶心的水泡。
“呜…大人…好痛…”阿木看着自己手背上迅速肿胀的水泡，恐惧的泪水混合着汗水滚落。芸娘更是将小脸深深埋在林枫染血的胸膛，瑟瑟发抖，连呜咽都变得微弱。
林枫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河底。右肩被分水刺贯穿的伤口和左腿粉碎性骨折的剧痛，在毒瘴的侵蚀下，仿佛被浇上了滚油，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他挣扎着想再次撑起身体，但失血过多带来的虚弱如同无形的巨手，将他死死按在原地。怀中的芸娘和阿木，成了他无法割舍却也无法带走的沉重负担。
跳进那条湍急冰冷、咆哮如雷的暗河？无疑是饮鸩止渴。重伤之躯，带着两个孩子，瞬间就会被激流吞噬，撞死在嶙峋的礁石上。更何况，那艘载着锦袍男子的黑船早已消失在黑暗深处，跳下去，追赶的念头荒谬得可笑。
身后的死亡之潮，却毫不留情地逼近！甜腥腐败的风扑面而来，幽绿的光芒几乎要将他们完全笼罩。皮肤上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火蚁在啃噬。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他们最后的意识。
就在林枫的视线因剧痛和眩晕开始模糊的刹那，他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死死盯住那浑浊翻涌的暗河水面！
刚才不是错觉！
湍急的水流中，一个模糊的黑影，正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与激流搏斗的姿态，顽强地逆流而上！那黑影速度极快，破开浑浊的水浪，如同一条矫健的黑色蛟龙，直扑他们所在的岸边而来！
是人？！林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这绝境之地，除了“黑蛟”的恶徒，还有谁能、谁会出现在这地下暗河之中？
“哗啦！”水花猛烈地溅起！
就在幽绿瘴气几乎要触及林枫后背的瞬间，那黑影猛地从浑浊的河水中蹿出！动作迅猛如电，带起大片冰冷的水花！
昏暗的光线下，林枫看清了来人的轮廓。那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浑身湿透，紧贴在身上的黑色水袍勾勒出虬结如铁的肌肉线条。他脸上戴着一个简陋的、只露出双眼和口鼻的皮质水靠面具，面具上沾满了水藻和污泥，看不清面容。但那双透过面具射出的目光，却如同黑夜中的寒星，锐利、焦急，带着一种林枫莫名熟悉的彪悍气息！
来人根本来不及说话，甚至没有看林枫一眼。他如同最精准的猎豹，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粗壮的手臂如同铁钳，一把抄起林枫怀里紧紧抱着的芸娘，另一只手则像拎小鸡般，精准地抓住了阿木的后衣领！
“抓紧！”一个低沉沙哑、仿佛被水浸泡过无数遍、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透过面具闷闷地响起。
林枫只觉得身体一轻，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拽住了他仅存的右臂！那力量是如此霸道，几乎将他整条手臂扯脱臼！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死死咬住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配合着那股力量，朝着冰冷的河水方向翻滚！
“噗通！噗通！噗通！”
三声巨大的落水声几乎同时响起！
冰冷刺骨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林枫！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呛了一大口腥涩浑浊的河水！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钢针，狠狠扎进他全身的伤口，尤其是右肩和左腿，剧痛瞬间放大了十倍！冰冷的河水疯狂地灌入他的口鼻，窒息感如同铁箍般扼住了喉咙！
“唔…！”他本能地想要挣扎，但重伤和冰冷的河水几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瞬间，一只强有力的大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后领，如同拖拽一截沉重的浮木，将他硬生生从下沉的漩涡中提了起来！
“憋气！低头！”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如同惊雷！
林枫猛地一个激灵，残存的意志力让他死死屏住了呼吸，将头埋低！几乎就在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猛地向下潜去！
“轰隆——！”
就在他们入水点上方，那片被幽绿毒瘴完全笼罩的溶洞岸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沉闷而诡异的轰鸣！并非爆炸，更像是某种物质在极高浓度瘴气催化下发生了剧烈的反应！岸边的碎石、甚至几块巨大的岩石，瞬间被腐蚀、崩解，腾起一股更加浓郁、颜色深得发黑的毒雾！那恐怖的腐蚀力量，连坚硬的岩石都无法抵挡！
冰冷、黑暗、浑浊、窒息！
林枫感觉自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拖拽着，在湍急的暗河中高速穿行。耳边是水流沉闷而巨大的咆哮，身体被激流裹挟着，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不断撞击着水底冰冷的岩石和不知名的障碍物。每一次撞击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尤其是毫无防护的左腿，每一次磕碰都让他几乎昏死过去。右肩的伤口在冰冷的河水中麻木了片刻，随即是更猛烈的、如同被无数冰针反复穿刺的锐痛。
他只能死死闭着眼，屏住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死死抓住那个救他之人的胳膊——那感觉如同抓住一根冰冷的、却异常坚实的铁柱！他知道，一旦松手，瞬间就会被这狂暴的地下冥河吞噬，尸骨无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一个世纪。就在林枫肺部的空气即将耗尽，意识因为缺氧和剧痛再次开始模糊的边缘，那股拖拽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提！
“哗啦！”
林枫的头终于破开了水面！
“咳咳咳！呕——！”他贪婪地、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涌入灼痛的肺部，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夹杂着呛进去的河水和血沫。冰冷的河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疯狂流淌，刺骨的寒意让他牙齿都在打颤，眼前一片模糊的黑暗。
“大人！大人！”旁边传来阿木带着哭腔、同样剧烈呛咳的呼喊。
“芸娘！芸娘姐姐！”阿木的声音充满了惊恐。
林枫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黑暗和眩晕。他发现自己正被那个高大的神秘人用一只手臂夹在腋下，如同夹着一件货物。神秘人的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阿木的后衣领。阿木的小脸惨白，浑身湿透，正惊恐地四处张望。
“芸娘呢？！”林枫的心脏猛地一缩，嘶哑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恐惧。他挣扎着扭头寻找。
“在…在这里…”神秘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微微侧身。
只见芸娘小小的身体，正被神秘人用一根坚韧的皮索，牢牢地绑缚在他宽阔的后背上！她的头无力地耷拉在神秘人的肩头，小脸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似乎已经昏迷，但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看到芸娘还活着，林枫心中紧绷的弦猛地一松，巨大的庆幸和后怕让他几乎虚脱。他这才有精力观察四周。
他们似乎正处在一段相对平缓的地下暗河河道中。水流依旧湍急，但没有了刚才那段如同地狱般的狂暴。头顶是高耸的、望不到顶的黑色岩壁，如同巨兽的腹腔。两侧是湿滑陡峭的岩石河岸，在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水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和泥土气息，但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毒瘴气息，已经消失不见了。暂时安全了！
神秘人夹着林枫，拖着阿木，奋力向一侧较为平缓的岩石河岸游去。他的动作依旧有力，但林枫能感觉到他粗重的喘息和肌肉的微微颤抖。显然，在湍急的暗河中逆流而上，又带着三个人逃生，消耗了他巨大的体力。
终于，他们靠近了岸边。神秘人先将阿木推上湿滑的岩石，然后夹着林枫，背着芸娘，极其艰难地爬了上去。冰冷的岩石硌着林枫的伤处，痛得他浑身抽搐。
神秘人小心翼翼地将芸娘解下，平放在一块相对干燥的石头上。他这才转过身，一把扯下了脸上那沾满污泥水藻的简陋皮质水靠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林枫无比熟悉、此刻却布满疲惫、水渍和几道新鲜划痕的脸！
浓密的络腮胡被水浸透，纠结在一起，更添几分粗犷。那双标志性的、如同铜铃般的大眼，此刻布满了血丝，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熊熊的怒火。正是程处默的亲兵队长，那个沉默寡言却勇猛如熊的军中悍卒——石头！
“石…石头兄弟？！”林枫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疑惑。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找到这地下暗河？！
石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依旧沙哑：“林大人…您…您还活着…太好了…”他话没说完，目光扫过林枫右肩那被河水泡得发白、却依旧狰狞外翻的伤口，以及左腿那明显扭曲变形、皮开肉绽的恐怖伤势，眼中的怒火瞬间爆燃！“那群狗娘养的畜生！老子定要活剐了他们！”
他一边低吼着，一边飞快地从腰间一个同样湿透的皮质小囊里，掏出几个油纸包裹的小包，动作麻利地打开。里面是干燥的火折子、一小包金疮药粉、还有几块干净的（相对而言）布条。显然，他是有备而来。
“阿木！生火！快！找点能烧的！”石头对惊魂未定的阿木低喝道，语气不容置疑。同时，他已经蹲到林枫身边，小心翼翼地检查他的伤口。
“大人，忍着点！伤口必须立刻处理！这鬼地方的水太脏了！”石头的声音带着一种战场老兵特有的果决和不容置疑。
冰冷的金疮药粉洒在肩头伤口上，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让林枫倒吸一口凉气。但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眼下的处境和心中的无数疑问。
“石头…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枫忍着剧痛，急促地问道，“程将军呢？外面怎么样了？丰时王他…” 他迫切地想知道王寨的情况，想知道赵铁柱是否将消息带到，想知道丰时王是否封锁了洱海！
石头一边用布条用力扎紧林枫肩头的伤口止血，一边飞快地低声说道：“大人，长话短说！是赵铁柱！他拖着伤腿拼死冲进了王寨大殿，正好撞上带兵赶来的丰时王！他把您的话和那张画着黑船的图都说了！丰时王当场就炸了！”
石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和钦佩：“丰时王立刻下令封锁所有洱海沿岸，特别是东南方向！所有船只全部扣下检查！同时派了大批人马在王寨搜寻，尤其是医馆附近，果然找到了被碎石半掩的密道入口！丰时王亲自带人冲下来了！我们程将军伤势太重，无法行动，他担心您的安危，命我无论如何要跟下来保护您！我水性好，在军中就是出了名的‘水鬼’，就抢了个水靠，跟着丰时王的人一起下来了！”
“那…那刚才的爆炸？”林枫立刻想到溶洞里那场救了他一命的地动山摇。
“是丰时王的人！”石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在搜查密道分支时，遭遇了‘黑蛟’埋伏的弓弩手！那帮杂碎躲在一个堆满硝石硫磺的洞里！混战中，不知是水的火把还是火箭引燃了那堆东西！炸了！炸得天崩地裂！也把那可怕的毒瘴给放出来了！”他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身后暗河奔流的方向，“要不是那爆炸搅乱了局面，吸引了那些黑衣杂碎的注意，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逆流摸到您那边！太险了！”
原来如此！林枫心中豁然开朗。那场爆炸，既是丰时王进攻的信号，也是无意中释放毒瘴的灾难，但阴差阳错，却也搅乱了锦袍男子的部署，给了石头逆流突袭救人的一线生机！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丰时王他们现在在哪？”林枫急忙追问。如果有大队人马下来，他们就有救了！
石头的脸色却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中充满了凝重和一丝绝望？
“大人…”石头包扎林枫肩头的手停了下来，声音低沉得可怕，“我们可能和大部队失散了，而且麻烦大了！”
他指着他们爬上来的这片河岸，又指了指前方幽深不见尽头的暗河河道，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恐惧：“那场大爆炸威力太大了！不仅炸塌了溶洞的支洞，释放了毒瘴，它…它可能把我们来时的主密道，还有好几条分支，都彻底震塌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远处深邃的黑暗中，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如同大地呻吟般的巨响，伴随着碎石滚落的哗啦声，在空旷的河道中回荡，久久不息。
“我带着你们跳下来后，只顾着逃命，被激流冲了很远…”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现在我们根本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这地下暗河四通八达，岔道无数！丰时王他们，很可能被隔在了爆炸塌方的另一边！甚至…甚至可能也遭遇了毒瘴…”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现实浇灭！塌方？失散？这意味着他们被困在了这错综复杂、危机四伏的地下暗河网络之中！孤立无援！
“那…那我们怎么出去？”阿木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他正徒劳地试图用火折子点燃几根湿透的枯枝，火光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石头沉默地摇了摇头，脸色铁青。他看向林枫，这个一向沉默坚毅的汉子，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对未知前路的茫然和沉重压力。他水性再好，也只是一个人。带着一个重伤濒死的大人，一个昏迷的小女孩，一个半大的孩子，在这完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地下迷宫生路何在？
林枫也沉默了。冰冷的岩石透过湿透的衣衫传来刺骨的寒意，肩头和腿部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身体的极限。芸娘昏迷不醒，阿木惊魂未定，石头独木难支。前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水道，后方是塌方和致命的毒瘴，他们似乎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就在这时，被石头平放在旁边岩石上的芸娘，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呃…”一声痛苦而微弱的呻吟从她口中溢出。
林枫和石头立刻转头看去。
只见芸娘苍白的小脸上，不知何时，竟然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却异常刺眼的幽绿色纹路！那纹路如同活物般，在她皮肤下若隐若现！同时，她裸露的手腕和脖颈处，之前被毒瘴尘埃沾染过的地方，那些细小的水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扩大，渗出带着诡异甜腥味的黄绿色脓液！
“瘴毒！”石头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煞白！“她…她中毒了！”
林枫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想起，芸娘在金乌谷就曾被那诡异的毒瘴侵蚀过身体！虽然被他暂时压制，但她的体质对这些毒素的抵抗力，恐怕远比常人要弱！刚才在岸边，她又被那致命的绿尘沾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致命的瘴毒，竟然在芸娘体内，再次爆发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绝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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