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决断回荡在压抑的山涧，车轮碾过崎岖的石径，再次将队伍拖入无边的黑暗。林枫靠在车厢壁上，后背的剧痛在颠簸中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惊涛骇浪。手中那染血的素绢月圆金乌图，如同催命符般灼烫；被动过手脚的漆筒信函，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谜团，散发着阴谋的腐臭。
郑回的信，被谁动了手脚？在何时何地？里面的内容是否已被篡改？浪穹诏王丰时，这个他们此行寻求庇护的关键人物，究竟是盟友，还是陷阱的布置者？灰影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图画，与这被动过的信，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无数个疑问在林枫脑海中疯狂碰撞，却找不到答案。他只能死死攥紧这两样东西，仿佛要将这无形的危机捏碎。
“大人…”芸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小心地清理着车厢地板上残留的蛇血和污秽，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更加坚韧。刚才那惊魂一幕，让她真切感受到了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那灰影子是不是就在附近？”
林枫没有回答，只是掀开车帘一角，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车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月光被高大的林木和嶙峋的山岩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巨大阴影。夜枭凄厉的啼叫和不知名野兽的低吼，在死寂的山谷中回荡，更添几分诡谲。他仿佛能感觉到，在那每一片黑暗的褶皱里，都潜藏着一双冰冷戏谑的眼睛。
“加速！再快一点！”程处默的吼声从前队传来，带着焦躁和不耐。整支队伍如同一支绷紧的利箭，在狭窄崎岖的山路上艰难穿行。士卒们沉默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两侧的密林和头顶的树冠，弓弩半举，刀剑出鞘，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刚才的毒蛇袭击，让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开始悄然弥漫在空气中。初时极淡，混杂在草木泥土的腥气里，不易察觉。但渐渐的，这气味变得浓重起来——一种沉闷的、带着腐朽甜腻、又隐隐透着腥臊的怪味，如同堆积了千百年的烂泥潭被翻搅开来，令人闻之欲呕，头脑也微微有些发沉。
“瘴气！”林枫心头猛地一凛！他立刻用布巾捂住口鼻，同时对车外的亲兵喝道：“传令！掩住口鼻！加速通过！不得停留！”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士卒们纷纷撕下衣角或取出备用的布巾捂住口鼻，队伍行进的速度被迫加快了几分。但越往前走，那瘴气便越是浓重，颜色也由无色变得隐隐发灰，如同薄纱般在林间飘荡。视线开始模糊，吸入的空气带着灼烧感，连马匹都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焦躁地刨着蹄子。
林枫心中警铃大作！地图上标注的瘴气区域应该还在前方，怎么会提前出现？而且如此浓郁！这绝非自然形成！他猛地想起灰影图画上那个倾倒的陶罐标记——释放毒源！难道…这突如其来的浓瘴，是人为制造的？！
“小心脚下！注意头顶！戒备！”程处默的吼声也因布巾的阻隔而显得沉闷，但其中的焦灼和警惕丝毫不减。他策马冲到队伍最前方，马槊横握，如同开路的猛兽。
突然！
“啊——！”队伍左侧靠近密林边缘的一名士卒发出短促凄厉的惨叫！他猛地栽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瞬间变成诡异的青紫色，身体剧烈抽搐，口吐白沫！
“蛇！毒蛇！”旁边的同伴惊恐地指着地上！只见一条色彩斑斓、三角头颅的毒蛇，正从那士卒脚踝处闪电般窜回旁边的灌木丛，消失不见！
这声惨叫如同点燃了引线！
“嘶嘶嘶——！”
“这边也有！”
“树上！小心树上！”
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嘶鸣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骤然响起！借着微弱的月光和士卒手中火把摇曳的光线，只见道路两旁的灌木丛、岩石缝隙、甚至头顶低垂的茂密枝杈上，无数条色彩各异、粗细不一的毒蛇如同从地狱中涌出，疯狂地扭动着身体，三角蛇头高高昂起，冰冷的竖瞳锁定人群，如同发现了盛宴的饿鬼！
蛇潮！人为驱赶的毒蛇狂潮！
“结圆阵！盾牌手在外！弓弩手！火把！快！”程处默目眦欲裂，狂吼声响彻山林！他猛地挥舞马槊，将一条凌空扑来的毒蛇凌空抽爆！
训练有素的禁军精锐在最初的慌乱后，爆发出强大的战斗本能！外围的盾牌手迅速靠拢，将巨大的包铁木盾重重砸在地上，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环形盾墙！内侧的弓弩手立刻点燃备用的火把，熊熊火焰燃起，散发出光和热，试图驱散毒蛇！同时，弩箭上弦，对着涌来的蛇群疯狂攒射！
“噗嗤！噗嗤！”
弩箭破空，不断有毒蛇被钉死在地上，扭曲挣扎。火把挥舞，灼热的气浪让一些畏火的蛇类暂时退缩。然而，蛇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仿佛无穷无尽，悍不畏死地从每一个缝隙钻入！有的从盾牌底下滑入，狠狠咬中士卒的小腿；有的借助藤蔓从空中弹射而下，直扑士兵的面门和脖颈；更有甚者，几条粗壮的蟒蛇竟试图用身体缠绕、撞击盾牌阵！
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士兵被咬中倒下，脸色迅速发黑肿胀，在同伴惊恐的目光中抽搐着死去。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蛇的腥臊和瘴气的甜腻，形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地狱气息。
“稳住！别乱！用刀砍！”程处默如同狂暴的战神，马槊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横扫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砸碎、抽飞无数毒蛇。但他个人的勇武，在如此规模、如此诡异的蛇潮面前，也显得杯水车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精锐儿郎不断倒下，心如刀绞！
混乱中，几条格外粗壮、色彩也格外妖艳的毒蛇，如同有灵性般，无视了外围的盾阵和火焰，竟然贴着地面，诡异地绕开了正面防御，目标明确地朝着队伍中央——林枫所在的马车疯狂窜去！
“保护大人！”几名亲兵怒吼着挥刀劈砍，刀光闪烁，斩断了几条毒蛇。但一条通体碧绿、头生肉冠的怪蛇却异常狡猾，它利用马车轮轴的阴影作为掩护，如同闪电般弹射而起，直扑刚刚掀开车帘查看情况的林枫面门！
腥风扑面！林枫瞳孔骤缩！他下意识地想要挥剑格挡，但后背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的动作慢了半拍！
“大人小心！”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娇小的身影猛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林枫面前！是芸娘！
“噗！”
毒牙入肉的沉闷声响！那条碧绿怪蛇狠狠咬在了芸娘挡出的手臂上！
“啊！”芸娘痛呼一声，身体剧震，脸色瞬间煞白！
“芸娘！”林枫目眦欲裂！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他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捏住了那碧绿怪蛇的七寸！巨大的指力瞬间将其捏得骨节寸断！同时右手御赐宝剑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斩下！
“嗤啦！”蛇身被斩断！
“杀！”林枫如同被激怒的狂狮，一手扶着摇摇欲坠、手臂迅速肿胀发黑的芸娘，一手持剑，双眼赤红地跳出马车！他无视了后背撕裂的剧痛，冰冷的剑锋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斩断一条扑来的毒蛇头颅！他的动作简洁、高效，带着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冷酷，每一次挥剑都伴随着毒蛇的毙命！
“林兄弟！”程处默看到林枫冲出马车，又惊又怒，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向他靠拢！
就在这混乱血腥到极点之时，一阵极其诡异、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尖锐短促的骨笛声，毫无征兆地从密林深处某个高点上传来！
“呜——呜——！”
笛声如同无形的号令！原本疯狂进攻、悍不畏死的蛇群，动作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退潮般，那些毒蛇竟不再攻击，而是迅速掉头，如同黑色的潮水，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中，飞快地退回了幽暗的密林深处，只留下满地扭曲的蛇尸和濒死士卒痛苦的呻吟！
蛇潮来得快，退得更快！仿佛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只是一场噩梦！
但这噩梦留下的伤痕，却是如此触目惊心！短短片刻的袭击，使团损失惨重！超过三十名精锐士卒中毒倒下，其中十几人已经没了声息！伤兵哀嚎遍地，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狗娘养的！有种滚出来！”程处默拄着马槊，大口喘着粗气，对着骨笛声传来的方向怒吼，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愤怒和憋屈。
林枫扶着脸色青紫、气息微弱的芸娘，心如刀割。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骨笛声源头的方向——那是一处突出在瘴气之上的陡峭山崖！
在稀薄的月光和飘荡的灰色瘴气映衬下，一个模糊的灰色人影，如同鬼魅般，静静地矗立在崖顶的岩石之上！
距离太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那股冰冷、漠然、仿佛俯视蝼蚁般的气息，却隔着遥远的距离，清晰地传递了过来！正是那如影随形的灰影！
他似乎低头“看”了混乱的使团一眼，然后，做了一个极其简单的动作——他缓缓抬起手，对着林枫所在的方向，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冷酷！嚣张！充满了绝对的掌控和死亡的宣告！
做完这个手势，灰影没有丝毫停留，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崖顶的阴影和瘴气之中。
“王八蛋！老子要活剐了你！”程处默暴跳如雷，恨不得插翅飞上那山崖。
“程…程将军…”一名亲兵突然惊恐地喊道，“您…您的腿！”
程处默低头一看，脸色骤变！只见自己小腿的裤管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皮肤上赫然留着两个细小的、正在渗出黑血的牙印！伤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呈现出不祥的青紫色，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一股麻痹和冰冷的剧痛，正从小腿迅速向全身扩散！
“操…”程处默只来得及骂出半个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无法抗拒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晃了晃，手中沉重的马槊“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整个人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向前栽倒！
“将军！”周围的亲兵和士卒发出惊恐绝望的呼喊，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扶住他。
“处默！”林枫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芸娘中毒昏迷，程处默也！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使团的心脏上！主心骨倒下，蛇毒肆虐，前路瘴气弥漫，强敌环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残存的队伍。
林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无边的愤怒。他放下芸娘，踉跄着冲到程处默身边。只见这位悍勇无双的猛将，此刻脸色发青，嘴唇乌紫，呼吸急促而微弱，小腿上的伤口黑气弥漫，显然中的是极其霸道的混合蛇毒！毒性发作之快，远超寻常！
“拿我的药箱！快！”林枫对着身边仅存的、还算镇定的校尉吼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还有芸娘！抬过来！把所有的火把都点起来！警戒！”
他迅速检查程处默和芸娘的伤势。芸娘手臂上的伤口同样黑紫肿胀，但咬她的那条碧绿怪蛇似乎毒性更偏向神经麻痹和血液凝固，而程处默所中的，更像是混合了多种致命毒素的复合蛇毒，凶险异常！
林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稳定地打开药箱。金针、小刀、各种瓶瓶罐罐，他必须与死神赛跑！程处默不能死！芸娘不能死！使团更不能在这里崩溃！
他捻起金针，毫不犹豫地刺向程处默心口几处要穴，强行护住心脉！同时，锋利的小刀在火上灼烧后，迅速划开程处默小腿的伤口！黑如墨汁、散发着腥臭的毒血汩汩涌出！
“烈酒！纱布！”林枫头也不抬地命令。他必须争分夺秒地清创、放血、尝试解毒！汗水混杂着血污，从他苍白的额头滑落，后背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官服，但他浑然不觉。
周围的士卒们看着林枫那专注到近乎冷酷的侧脸，看着他染血的后背和颤抖却依旧稳定的双手，绝望的眼神中，一点点重新燃起了微弱的希望。校尉咬着牙，指挥着还能动的士卒，将林枫、程处默和芸娘围在中央，用盾牌和身体筑起一道人墙，残存的弓弩手强忍着悲痛和恐惧，瞪大眼睛，警惕地指向周围任何可能再次出现袭击的黑暗角落。
林枫将调制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解毒药粉混合着烈酒，强行灌入程处默口中。这位铁打的汉子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他又迅速处理芸娘的伤口，挤出毒血，敷上不同的解毒药膏。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只有林枫急促的喘息声、伤兵偶尔的呻吟、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瘴气依旧在四周无声地飘荡，如同无数窥视的幽灵。灰影虽然退去，但那割喉的手势和骨笛声，如同噩梦般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程处默和芸娘能否挺过来？这诡异的蛇潮是否还会卷土重来？前方金乌谷的毒瘴和未知的陷阱，又该如何应对？那被动过手脚的郑回书信，在失去程处默这个最强武力震慑的情况下，还能否成为进入浪穹诏的敲门砖？
林枫疲惫地抬起头，望着西方那被浓重瘴气和黑暗笼罩的山峦，一轮残月正冷冷地悬挂在天际，无声地计算着距离那“满月索命”的最后时限。他手中沾满血污的解毒药瓶微微颤抖着，眼神深处，除了疲惫和凝重，更有一股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在凝聚。
喜欢长歌再起：大唐布衣卿相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长歌再起：大唐布衣卿相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